桌下,秦远偷偷地伸出了手,碰了碰薛凛的衣袖。

明明该庆幸死里逃生的是他,他却拉着薛凛的衣袖,轻声笑了笑,低声说:“好险,殿下应该沉住气的。”

他庆幸的不是自己的死里逃生。

他庆幸的是薛凛没有因为帮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话而引得龙颜大怒。

感受到袖子被拉扯,听到秦远悄悄对他说的话,薛凛只觉得刚才的鲁莽和冒险都值了。

他难得的不理智,却也是为了护着那个……他说过要一直护着的人。

他悄悄抬起另一边的手,抓住了秦远的手腕。他的掌心一片冰凉,还有一些粘腻的汗,可他不愿意放开手。

平日里隐忍着的感情似乎就在这么一握间一发不可收拾。

薛凛握着秦远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薛准。

似乎是感受到了薛凛近乎敌意的凝视,薛准笑了笑,苍白的脸色居然泛起了一些酒喝多了的潮红。

他举起酒杯,又对着薛凛遥遥敬了一杯。

这一次薛凛没有理他。

薛凛只是握着秦远的手,感受着这个他拼尽全力护着的人的温度。

即便是一步步走进薛准步下的陷阱里……他也并不后悔。

宴会结束后,秋猎又持续了两天。皇帝似乎对秦远和薛凛的态度没有任何不同,每每看到秦远,目光却又包含着让人看不懂的思索。

表面上风平浪静,安静到薛凛根本不知晓薛准做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一向对秦远不太注意的皇帝突然施加了这么多关注?

薛准不可能说,皇帝也假装不知,他们更加不知道。

待回到了都城,秦远刚一到家,秦丞相便坐在大堂上,手上还端着一杯热茶。

他的父亲吹了吹热茶上泛起的热气,叹了口气,这才道:“秋猎的事情,我知道了。”

秦远愣了愣:“爹?”

下人给秦远奉了茶便退下了,秦丞相这才接着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薛凛同秦远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秦远说的是“不知道”。

其实薛凛猜到了,他也猜到了。

只是他们活在皇城这一步一险的森罗地狱中,比谁都知道,什么时候该糊涂,什么时候该清醒。

他张了张嘴,突然不敢看向自己的父亲。

秦丞相一语道破:“你知道为什么。”

是什么能让天子突然过分关注薛凛的伴读?

当年秦远之所以进宫,为的也是制衡掣肘,而不是皇帝有多看重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秦远。

天子只会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薛凛身上费尽心力。

“是,我知道。”秦远说。

他知道。

如果这些年间薛凛看他的眼神、同他相处时的态度他还看不出来,那么在秋猎的时候,薛凛奋不顾身地站出来的那一刻,他也该看出来了。

天子关注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未来天子喜欢的他。

淡淡茶香飘出,秦丞相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杯壁上,橙红色的鲤鱼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

他也没有直接点破,而是委婉地说:“陛下不可能看着未来天子心里有东西比江山还要重要,你如果当真没办法断了他的念想,那就寻个由头,疏远了吧。”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但是秦远能懂。

否则的话,天子为了一劳永逸,死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灭门又算得了什么?

秦远知道这个道理。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回他的父亲一句“是”。

可他说不出口。

秦丞相也不等他细细思索,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地离开了大堂,直到完全消失在秦远的视线中。

茶杯里的茶水还在冒出丝丝热气,秦远坐在那里,看着热气在空中缓缓散开,渐渐化作虚无。

薛准这一局棋,下的是明棋。

他步下了显而易见的陷阱,甚至站在陷阱旁,恨不得昭告天下,告诉他们这里有个陷阱。

可偏偏是一局怎么解都不行的死局。

那日之后,薛凛一切如常,秦远却觉得他忙了不少。

他也没有细问,而是遵循着父亲的嘱咐,尽量和薛凛少来往。

不论薛凛表面多么的粉饰太平,秦远都看得出来,朝堂之上,风向已经开始不稳定了。


状态提示: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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