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这是一个被延迟的早朝。
很多官员夜半的时候便起床准备,此时日珪已经快要跳到午时,却还没有散朝的迹象。
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仍然要站得笔直,毕竟,此时为着一个五品府尹的生死,已经是重臣们齐下场,太子篱王都针锋相对起来了。
而且,还提到了祖训,提到了南夏律典,事情越说越严重。
能听见的那些人已经在心中为尚景望点了一屋子的蜡,而站得远些的,哪怕不知道前面到底在说些什么,争论些什么,但是也明显地感觉到那压抑的气氛,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有人要人头落地。
谁敢触这样的霉头?当然是站得出来,站在篱王这边,已经说明他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打对台了。
太子不说话,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似乎人人还沉浸在刚才皇甫宇轩的义正言辞里。
皇上扫了扫殿中群臣,淡淡地道:“太子可还有话说?”
太子满心不甘,心里的怒火也几乎冒出来,但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瓮声道:“儿臣无话说!”
让皇甫宇轩这个晚辈给逼得没话说,太子心里恨极。
他并不在意尚景望是死是活,说到底,都是他南夏的臣子,想要当官的人多的是,死了一个还有后来人。不要说尚景望不是他的人,就算是他的人,在保不住的时候他也会弃掉。
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他又知道,他必须咽下这口气。
太大意了,让个小狼崽子咬了一口,今天这个亏只能吃下,不过以后他会扳回来的。
皇上淡淡地道:“这么说,尚景望的确该死了!”
他用的不是问句,但又似乎是问句,显然下一刻,尚景望的生死立刻就能分明。
这时,一个人迟疑着道:“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年纪大了,久坐之下,精力不济,换了个姿势,甚至倚上了龙椅的右手边,不轻不重地道:“讲!”
这人走近前来,身穿王爷朝服,四十余岁,国字脸,容貌颇为忠厚,细看和那皇甫锦宣还有五分近似。
这位,便是皇甫锦宣的父亲,康王皇甫勉。他行礼道:“皇上,尚景望此行的确不妥,但他与平宗爷时期的那位肃王之后皇甫炽是不一样的。当初秦州庆煌府水患发生,皇甫炽往京城传信后便放任不管,毫无建树贻误最佳时机,才会致水患一发不可收拾,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皇甫炽罪有应得,平宗爷赏罚分明,也是为了杜绝事故以免百姓罹难,方有此严令。但尚景望并没有像皇甫炽一样坐等朝廷钦使,而是亲赴疫症之地!”
他抬眼看着皇上,语气恳切:“地方官有为民之心,至少是个肯办实事的能臣,虽有过失,却也有功,可否功过相抵?若圣上觉得不足以为戒,或贬官,或罚俸,但可否饶他一条性命?臣担心若是赐了尚景望死罪,会令地方官吏行事拘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少了那亲身赴险的心!”
皇甫宇轩冷笑一声,言辞尖锐地道:“康王叔,你的这番话,侄儿不敢认同。”他和康王平视,神色之间却散发出一层压力:“尚景望身为府尹,亲赴现场本是他职责所在,在王叔眼里,怎么还成了难得之事?难道我南夏的官员,只有尚景望能做到这一步?律法无情,杀头之罪,岂可与职责份内之小功相抵?”
尚景望与他没有仇怨,同样他也不知道尚景望是谁,不过,既然太子要保,而他,已经准备展露锋芒,那就以此开刀。
康王无话可说了。
的确,亲身赴险,这是职责所在,只是许多官吏遇事都是别人上,有功才是自己的,才生生的把这职责所在变成了难能可贵。
既然是职责所在,可以嘉奖,但真算起来,又有什么功?
康王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是皇室宗亲,太清楚这朝堂上的势力之争,尚景望这么一个肯为民办实事的官吏,连面都没有露,就被碾碎在朝堂之争上。
太子,篱王!
以前是前太子,庄王,篱王。
现在好了,前太子出局,但他的儿子冒头了,庄王成了太子,篱王还是站在太子对面的那个篱王。
这争起来,还是没完没了啊。
他们为什么争,冲着什么争的,就算再是掩饰,也不难猜。
可惜,皇上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有些……纵容?
前太子是皇嫡长子,他的母后是皇上元配发妻,皇上看得他,哪怕他混蛋又平庸,仍是当了四十年太子。
庄王沉稳精明有城府,篱王是幼子又孝顺,现在还有皇甫宇轩在帮他,这是要旗鼓相当啊。
不,从这一局看,太子输了。
他出面没有让尚景望免罪,哪怕他可以装着不在意,但仍是输了。
只怕以后,这样的冲突会越来越多。
可皇上不理会,甚至放任,他不过一个宗室,能做的有限。
尚景望那个人,可惜了!
此时安宁侯看着皇甫宇轩的背影,那不过一个弱冠青年,可他的气势,他的凌锐,他的格局,他的威仪,却一点也不输于太子,他一出手,连太子也只能偃旗息鼓的退让。
这才是他要效忠的人。
皇上深褐色的眸子扫过殿前,里面有看不见的阴霾,这一扫,朝堂上下更没有声音了。他摆了摆手,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