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得没脾气了。
但他刚起身出门,便发现一堆人聚在小院中央的石桌附近。
坐在椅子上的是白少央,低头喝着闷茶的是陆羡之,靠在树下静坐的是郭暖律,站在一旁眉来眼去的是王越葭和解青衣。
天上的淅沥小雨早已停了,可众人心间好似还下着望不到头的瓢泼大雨。
无论人间生死如何变幻无常,那清清寒寒的月光仍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照得竹枝影斑驳,照得人面如寒玉,照得他们几人的影子都长得出奇,而且如箭头一般指向同一方向——叶深浅的房间。
有这么几个人物去担忧关心着叶深浅,关相一看了也觉得欣慰。
他正想走开,白少央却立即招手道:“老关,有件事我要和你说道说道。”
他想要提的事儿必定和叶深浅有关,可关相一却不擅长隐瞒。
然而白少央就在前头,他在心里默默地把叶深浅骂了一通,然后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等话说完之后,他面上神情已是数度变幻。
白少央看在眼里,自是细心叮嘱他莫要告诉叶深浅。
关相一只正色道:“此事如此紧要,我必是一字不露。”
然而他一转头去见了叶深浅,就把白少央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透了出来。
这话风一透,叶深浅当即就被吹趴下来了。
他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身上的骨头都拼好,爬起来瞪着关相一道:“你说他要去盗取大内的灵药?”
关相一道:“他确是这么说的。”
这所谓的大内灵药正名为“梭罗红参丹”,是西域梭罗山的千年大参磨成粉末之后再配上几味奇药制成的。
梭罗千年参要比寻常人参要大上好几番,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奇异的药香。且寻常山参皆是橙红透黄,梭罗千年参却是正红发紫,实乃参中极品。单是这一样宝贝便有解毒还魂之奇效了,更别说掺的其他几味名贵药材了。
然而这味丹药是为了太后娘娘而预备下的,白少央竟异想天开地想去那守卫森严的大内盗宝,不知是吃了豹心生了泼天之胆,还是为了情爱二字而昏了头脑。
叶深浅想到白少央之前的话,越想越觉不妙,忍不住道:“你觉得他是认真的?”
关相一道:“他看上去倒是很认真,似乎打算把能动用的人脉都动用上了。我瞧他的意思,是明天就去寻孟捕头帮忙。”
叶深浅诧然道:“你就没去劝他?”
关相一摆手道:“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叶深浅瞪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把实话说出来?”
关相一立刻横眉道:“有什么话自然也要由你去说,这火是你点下的,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扑了去?”
叶深浅叹道:“只怕我一说出口,他就要把我绑了在火上烤了。”
关相一不禁嘲讽道:“谁叫你贪心不足,非得骗着别人多疼你几天。你若一醒来就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来,我看他也依旧会好好疼你。”
叶深浅却笑道:“你既这么说,想必是认同我和小白的关系了。”
关相一却板着脸训道:“我不是你爹也不算你妈,你和什么人交好我是管不着,反正以你现在这鬼样子也祸害不到什么好孩子。”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明明是他在祸害我,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罢了罢了,我今晚就把话给他说清楚。”
只是在说清之前,他却还有一句话非问不可。
这话藏在他心里太久,简直要把他憋成个球了。
所以白少央今晚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叶深浅可算是做足了功夫。
他故意压着内息,身上便开始冰凉,嘴里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摆在人前的脸色青白得好似死鱼肚皮,倒真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白少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坐在他旁边好生瞧了一会儿,瞧到最后,竟忍不住钻进被窝里抱住他,只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暖都即刻传过去。
叶深浅躺在这人身边,只觉得自己同他从未这般近过。
从前他们也这般靠着过,可即便是咫尺之近,也仿佛隔着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山。
如今那座大山已被他这愚公给搬空了,自然只留下小溪脉脉,泉水泠泠。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对方,静看着对方那细白秀嫩的脖颈,只觉得上面似乎覆了一层温温软软的光,让人想到糖果的甜,糕点的香,叫人闻得血脉喷张,直想一口咬下去,在舌尖细细咀嚼品味。
可是他心中辗转了半晌,还是死死忍住了。
他只瞅着白少央那光滑的额头,那微微张着的唇,还有轻轻扇动的眼睫,仿佛想透过这张美好的皮相,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如何长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瞧我做什么?我昨日未曾睡好,眼皮下是不是生了黑圈子?”
叶深浅却笑道:“你就是晒成了小郭那样的黑脸,那也是好看的。”
白少央却酸溜溜道:“你别哄我,我知道自己生得不如你好看。”
叶深浅认真道:“我不哄你,但我有话想要问你。”
白少央道:“什么话?”
叶深浅目光深深道:“有些话你不方便告诉活人,但总能告诉将死之人吧。”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就眉头一颤,随即抱得更紧了些。
叶深浅凄苦一笑道:“看在我查了这么多年份上,你能不能可怜我一下,告诉我当年楚天阔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