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狸奴早已因恐惧而躲到一边,谁也不明白这胆大的猫儿为何会选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蓝衣青年看起来也不似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反而有些呆头呆脑的憨气,比如这鱼肉在他眼里简直像是一块发光的唐僧肉。
但花猫的反应还是在白少央心底里存了个疑影,这疑影一起,话中就该含着机锋了。
他清浅一笑道:“朋友既然饿了,不如来尝一块鱼肉如何?”
蓝衣青年却憨笑道:“我光是看就已经看饱了,何须又费力把它咽到肚子里呢?”
白少央道:“光是看怎么能饱?”
蓝衣青年道:“怎么不能饱了?我光是看一看那鱼肉上的油泽,闻一闻它的腥香,便能想象它的味道了。”
白少央道:“什么味道?”
蓝衣青年侃侃而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鼻子里闻的是紫苏鲫鱼的味儿,再走近一步看它,嘴里尝的便是豉香鲳鱼的味儿,如今坐在这里看它,我心里便满是四腮鲈鱼的味儿了。你若此刻递给我吃了,反而坏了这美味了。”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然后爆出了一阵如山洪泄堤般的大笑。
这仿佛是他恢复记忆以来笑得最畅快的一次,就连见到韩绽的时候他都没有笑的这么开心。
蓝衣青年顿时没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第8章 九山门下林中黑蝉
白少央只是笑道:“我头一次见到比我还会自欺欺人的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笑一笑?”
蓝衣青年默默道:“我本以为小哥你会有些不同,未料你也是俗人一个。”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要走,白少央独自行了几天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人说话,连忙阻拦道:“朋友你似乎忘了点东西。”
蓝衣青年笑道:“我何时忘了东西在这儿?”
白少央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坐过我的草铺,闻过我的鱼香,自然该付我点报酬了。这便是朋友你忘的东西了。”
蓝衣青年道:“看来你这人不但是个俗人,还是一个无赖。”
白少央笑道:“我哪里无赖?”
蓝衣青年道:“我不过坐了坐你的草铺,闻了闻你的鱼香,你就找我要钱?”
白少央指了指草铺道:“你把这说成是草铺,可它在我看来却是一架绣床,你说自己不过闻了闻鱼香,可那鱼香却让你尝到了三种鱼味,可见这鱼香也是件饱腹之物,你不但睡了我的绣床,还从我这里拿了件饱腹之物,你说你是不是要付我点酬劳?”
蓝衣青年愣了一会儿,终于瞪大眼睛道:“你说我比你还自欺欺人,我看这句话该倒过来才是。”
白少央笑道:“你既承认自欺欺人,也该承认你便是自己口中的俗人了吧?”
蓝衣青年被他说得无可辩驳,只得留下一点银锭,然后转身就走。
白少央没料到他竟真的会留下银钱,看来也是个豪爽不拘之辈,便上前捡起银子朝他扔去,边扔还边道:
“这银钱我是不要的,只望你能留在庙中,陪我闲话一夜罢了。”
他这一扔虽只用了三分力道,但也是来去如风了,没想到那蓝衣青年竟能凭声定位,头也不回地伸指接住了那银锭。
白少央目光一闪,然后才见那蓝衣青年回头一笑道:“朋友的功夫好俊啊,就凭你露这么一手,便值得这十两银子了。”
他面上仍是方才那样的憨气,可白少央却没了笑容。
伪君子的见识已经有些跟不上这时代,但伪君子的本能毕竟还刻在骨子里。
他上前探道:“常说这云州酒气好,财色佳,不知朋友此去走的是那重峦俯水路,还是那金花翻树道。”
蓝衣青年眼中精光大盛,也上前一步道:“我无车无马,一人独行,底下走的是长流萦山路,行的是陆龙转征道。”
这两人对的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行风踏月谱》里的黑话,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只怕是听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但白少央多年浸润此道,一下便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长流陆家的人。”
蓝衣青年笑道:“在下陆羡之,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白少央不答反问道:“你既是陆家人,那‘画堂侯’陆师泽是你什么人?”
陆师泽并不是真正的王侯,身上也没有半点王侯之气。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看上去如个深山老猴一般。因整日缩在自家画堂作画吟诗,便被小辈们戏称为“画堂老猴”,后来便传成了“画堂猴”,陆家人在外说起时自然不便说他像个老猴,于是这戏称最后便传成了一雅号“画堂侯”。
说来讽刺,陆师泽因行事怪诞,形容猥琐,常在人前受笑出丑,然而这怪猴的画作在画市上却是价值千金。
看来即便是愚夫愚妇天天笑之,讽之,骂之,有才之人散发的光芒也不会因此而黯淡一分一毫。
陆羡之似乎也被这光芒所感染了似的,面上重新披上了方才的一抹憨笑,抱拳道:“陆师泽正是在下二叔。”
白少央只微微一笑道:“在下白少央,少年的少,未央的央。”
陆羡之道:“这名字倒不错,看来这取名之人是希望你永远青春年少,长乐未央。”
白少央一想到连别花,眼中又掠过一丝阴翳,但面上仍笑道:“我若永远青春年少,岂非成了老妖怪?到时人们可就不会希望我长乐未央,只会盼着我早日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