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副使瞄了一眼他手指落点,毕恭毕敬:“国主所言,分毫不差。”
慕容野这回却比刚刚听了他那番“胜过乃父”的夸赞更要高兴了不少,他大步走回御座上,重重的将自己砸在椅子上面,捋开挡在眼前的几缕发丝,双脚脚跟激动难耐地依此敲击地面几下,还是绷不住似的又站了起来。
枢密副使有些懵:“国主,您怎幺了?”
慕容野在宫室里满地打转:“没什幺,我就是高兴,哈,高兴而已。”
“……前几日闻听大历那边传来的消息,您还消沉了好久,怎幺这两日又如此……?”
“唔,因为这两日得了个好消息。”慕容野笑了起来,“大历太后因病崩殂,大历宫中却悄无声息,无人守灵,无人悼念,甚至不见棺木迁入武帝陵寝之中。这岂不是怪异得很?”
枢密副使并不明白这个疑似指向大历太后病逝是一句流言的消息,为何让慕容野这般高兴,他正想开口令国主大人指点迷津,一个宫禁守卫便经通传入内。
侍卫跪在阶下对二人叩拜了两下,有些迟疑地说:“国主,宫城之外有一个剑客求见。”
慕容野听闻这句没头没尾、十分简略的话,大感无语。枢密副使更直白斥责:“……你怎幺回事,拿这样的事惊扰国主?国主难道是一届草民说见就见的?还不速速去查了来人的身份?”
侍卫连忙在地上磕头请罪,末了却从怀里掏出一物,呈现在二人眼前:“下臣本来也要赶走他,可是那个人……他拿出了这个。”
慕容野定睛一看,那是一块莹白如雪,澄澈如水的冻玉。玉上以精细逼真的雕工,刻画出一只昂首欲鸣,展翅将飞的凤凰,赫然就是他交给顾折颜的凤印!
他心中涌上一阵狂烈的喜悦:“快将他叫到这里来!”
话刚说出口,他已经走到了宫室门口:“不不不,我自己去见他!”
于是堂堂慧国国主慕容野,就像一个在田野上撒欢的孩子一样,挽起过长的下裳提溜在手里,在漫长的宫道上拔足狂奔。宫人侍卫们太过惊讶,以至于木呆呆地看着他跑出了大老远,才有侍卫拼命地跑起来追赶上去:“王上马,王骑马!来人啊,国主的御骑呢?”
便是如此,也没追上。
慕容野一口气跑到禁宫门口,累得满头大汗,英俊脸颊一片赤红,他接过尾随过来同样气喘吁吁的宫人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低咳一下,正了正自己的衣衫,问:“我看起来怎幺样?”
他长身玉立,面貌峻挺,象牙肤色,脸庞因长久的剧烈的跑动而生活力的晕红,其上鼻梁正挺,嘴部平直而嘴角带笑,浓眉之下,双眼瞳孔彻黑,眼中却光华重重,像有春风一卷,霞彩拂动,花盛欲燃。
宫人被这炫目之姿所深深震慑,在自己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单膝跪倒:“国主龙章凤姿,堪比日月,世所独一!”
慕容野放心地一步迈出,接着便看见了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的画面。
一个陌生男子托着一卷斗篷,斗篷里裹着一个人。那个人露着小半张他朝思暮想的脸,然而双眼闭合着,正陷入昏睡之中。虽隔着好些距离,慕容野仍旧一眼看出,顾折颜身上几无呼吸的动静。
灿烂的云霞,无边的花野,一下子从他的眼里、脸上、心间退去了。慕容野罕见地沉下脸,大步靠近了沈未宣。沈未宣十分配合地将顾折颜交到他探出的双手之中,让他将顾折颜拥了个满怀。
“怎幺回事?”慕容野问。
“是蛊。”沈未宣言简意赅,“苗疆的蛊。”
慕容野低下脸,用脸颊去探了探怀中人的呼吸,发觉虽然微弱难察,但顾折颜确实还活着。
尽管活着,也已经危在旦夕。
慕容野再不赘言,令人安排了沈未宣,便抱着顾折颜向宫室走去:“准备好蒸室!”
昏暗的宫室之中,热腾腾的水汽氤氲。慕容野将顾折颜脱的全身赤裸,令他躺在一层薄薄木板上,木板之下,高热的水汽不断源源向上蒸腾,透过木板触及那赤裸白皙的肌肤,又从光裸身躯的背后传导至前方,一缕缕化入半空之中。
心上人的身体,纵然因剧毒而消瘦萎顿甚至僵硬发清,仍如过去那样,对慕容野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但他已然无暇他顾,就在一片烟缭雾绕之中,聚精会神地将一枚又一枚银针稳稳刺入顾折颜身上的各个穴道。
汗水几次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又一次次地擦去。双眼因为过度集中而发酸发胀,右手因长时间地施针而颤抖起来。慕容野眨了眨被汗水浸润感到热辣的眼睛,又用左手托住右手手腕,全心地在恋人赤裸的肌肤上,再次扣下新的一针。
次日天明时分,顾折颜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闭塞了几天的经脉似乎重新畅通,拘束的血流再次温暖地盈盈回流他所有血管。那些消失不见的感知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的手指能够自如地抚摸身边的一切,他能听见春鸟轻快的鸣叫,野蜂嗡嗡飞舞的声音,也能闻到二月里,清幽的梅香。
一切都如此的美,恍如隔世前的一个易碎的梦境。
只除了他依旧看不见。
顾折颜心中想,看来回光返照一刻的灿烂也终究有限,并不能将他已经失去的视觉还给他。
一双手握住他的手,一个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