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些苦涩的语气,让深月再一次抬头看着楼主。
伪装性别这事自不用提,但由于其中还隐含了比那更加复杂的内情,所以连楼主也谨慎地对待深月。
身处在这间三浦屋中,深月被严格叮咛,在清晨入浴之后到夜晚接客前都不能出房门,其间亦不准打开窗户。
工作仅限夜晚接客,但即使如此也一概不得像游女姐姐们一般站在面向道路、被称为「会客窗」的格子窗内侧。此外当然不像头牌游女一样,客人是由「茶屋」引领而来,亦不会被指名至「扬屋」客人的宴会。其所采取的,是楼主偷偷摸摸地在房间中迎接亲自挑选的客人,这种本来不该存在于这间店的形式。
警戒至此的楼主本应不会积极地让深月外出,更遑论下这种明显违反规矩的命令。
三浦屋从前任楼主时便与「岛」的商馆有密切往来一事,在这条花街上无人不晓。说不定是因为这段缘由,所以即使被强迫了不合理的事也无法断然拒绝。
「岛是在日落时关门,所以差不多在那时出门就行了。晚膳过后大概就会要你与对方见面,但横竖只是些通词不在便无法沟通的人,你尽管微笑便成。然后就这样在那边过夜,隔天只要在夜晚接客前回来便无妨——来回的接送,已经拜托千早了。」
「千早姐姐……是吗?」
千早,是过去在这间三浦屋享有头牌名号的游女。她十分了解深月的事,曾短暂照顾过身为「秃」时的深月。数年前因被外国人一眼相中而赴「岛」后就没了见面的机会,但她时常会写信给深月。对深月来说,是唯一能够安心相处的人。
仿佛察觉到深月反问声中的喜悦,楼主微微地一笑。
「已经拜托她帮忙准备了,差不多白昼接客要结束前就会过来。梳发师傅也都打点好了,为了不让岛的守门人刁难,请他帮你梳个头较为妥当。那边的事虽然都嘱咐千早了,但还是千万不要在白天的时候与人打照面呀。」
做了最终确认之后,楼主离开了房间。
诚如楼主所说,千早在白天接客结束前来到深月的房间。
「好一阵子不见了呢,过得好吗?」千早露出怀念似的表情看着深月。
她的妆容非常地淡,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虽然盘起的发丝上仅缀着一根发簪,但短袖和服是鹿纹绞染与花草刺绣相得益彰的上等货,配色严谨的腰带则打了个文库结。装束本身虽然质朴得无法与花街的游女们相提并论,但婉约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变。
「虽然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这些都等之后再说吧。先请师傅帮忙梳头吧。」向召进来的梳发师傅指示发型样式,并挑选发簪与排梳。待梳发结束,深月还无暇检视变得沉重的发,千早又马上亲手帮他上妆,并穿上内衣与小袖和服。最后,披上了色彩鲜艳的外褂。
在催促声在身旁响起之际,深月望向面前的镜子,愣了一下。
对于那影像正是自己这事,深月一时之间还没有意会过来。
平常总是在头上随手一绑便了事的秀发,而今被梳成左右两边发髻大大向外横张的艳丽发型。只要身体微动便会摇晃的发簪缀饰声,听起来格外新奇。平时只是扑上一层薄薄的白粉,在眼尾与双唇添些清淡颜色便结束的妆,今天则经由千早的巧手描绘,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这样说来,已许久不曾如此盛装了。由于这儿好一阵子没有新客,所以也就没有请人梳头或换上正式和服的必要。
为了掩住眼睛而戴上帽缘低至眼际的圆帽,变得狭窄的视野反而令人感到安心。
就这样,借由千早拉着和服衣袖的手引导,深月步出房间。
似乎已近夜晚接客开始的酉时,走廊上早已点上了灯火。
在这个时间走在廊上还是第一次。一边和人们擦肩而过走下楼梯,一边感受到沿途游女与艺者们讶异的视线,令深月撩起和服下摆的手指颤抖不已。
「不要紧。他们看不见你的眼睛的,冷静点。」
身旁千早的细语,是唯一的依靠。
店门口前,一双漆黑厚底的木屐被递到脚边,外观迥异于在花街中常穿的草鞋。深月迟疑地想着是要穿上这个吗?即使好不容易穿进去了,这不熟悉的高度也令他惶恐不安,提心吊胆地想着不知何时会跌跤。依赖着千早支撑着自己的手,深月迈开了步伐。
路上人烟稀少,但由于深月是第一次与那些毫无关系的人擦身而过,总觉得肩膀僵硬了起来。等到行经那幢他总在黎明前俯窗口外所看见的青楼建筑时,深月才总算省悟到已身在「外头」了。
在千早的引导下远离街道,并步下漫长坡道后,他们来到因时值黄昏而渐暗的河边。搭上岸边备好的小船,深月感受到拂面轻风中的海潮气味。
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视线。
从落日的颜色逐渐转为靛蓝的天空,一颗初升之星以仿佛稍纵即逝的光芒映入眼帘。天空无垠地延伸出去,令他不禁心想为何不见窗框的边际。忍耐着由这无垠无尽所袭来的、让人发昏的目眩感,深月将目光挪向小船行进的方向。
能如同往常般回到花街吗?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千万不要在白天的时候与人打照面呀。』
想起楼主所说的话,深月感觉心脏揪成了一团。
初次在店外走动、初次离开花街、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天空,也是第一次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