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腆着脸走过去:“烦劳先生给我细讲讲,人老了脑子就笨。”
这话逗得那人一个扇柄就砸过来,反倒增加了二人的亲密无间。
其实孔明一直很害怕自己的主君说到老,说到要交代什么,这种恐慌已经深入他的心底。
“陛下请三思,如今曹丕大军就在我们家门外头,吴王要联合攻魏,正是绝佳时机,臣知道陛下担心魏下后荆州何去何从,臣为陛下筹谋,三国之间若一国灭亡,剩下两国必定殊死搏斗,你死我活,这是天命且无法避免,若陛下有心为恢复汉家山河再努力一把,这当是唯一的机会,否则三国格局恐三十年内不会有大的变动。”
那人说的诚恳,不觉又起身行礼。
刘备用眼角瞟了瞟他,扶起他弓着的手臂和腰背,“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动不动就行大礼,看累着自个儿。其实我心里的主张和你一样,都说咱们大汉大难不灭,必有后面深厚的福祉,阿斗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把统一大业交给他,只好咱们自己来完成。”
孔明起身,笑意难掩,两人总是在生活中很多细小的片刻去捕捉些许温柔,就像此时的夕阳斜照,余晖脉脉。
陆逊回驿馆后寝食不安,也不知道给孔明留什么好印象没有,自己背负的使命到底能不能完成,这送饭的小厮也甚是可恶,严密的保守他们家主子所有秘密,真是半点都透不出风来。
好容易挨到了三天之后,曹丕的西路大军攻破了雍凉边境,刘备当即召见了陆逊,这次会晤十分顺利,两国顺理成章达成盟约,约定一周后陆逊亲自领兵从建业直捣许昌。陆逊要走了,这次的会面是这样官方,不过他又怎能抱着分外的期待?事实本该如此,他心愿达成,本该别无所求,只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落寞。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看那路边的草长得多么茂盛啊,我走在长长的路上,心中满是落寞与哀愁,知道我心事的人,都说我很忧愁,不知道我的人啊,都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那这个让我心绪不佳又缠绵悱恻的人,他到底是谁呢?
中年将军的声音悲哀又苍凉,像苦寒之地苍茫的月光。
果然,七天后,曹丕惊慌失措地收到了东吴的战书,当时他只觉得满目眩晕,好像天都塌了下来,他当即舍弃已经攻下的陈仓,街亭等要地,命令大军全速后撤,所以蜀国毫不费力收复全境,并整军由祁山出师直捣洛阳。
因为日夜担心惶恐而旧病复发的曹丕,他此刻坐在马车里,不时地呕着血,朦胧中,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呢,荀彧大人的胡子还没有花白,父相的脸上甚至看不见几丝皱纹,而自己,还是围着大树和徐庶的女儿跑来跑去的大公子。
和静姝相遇的那年,是七岁。当时只知道他是徐参军的唯一千金,而尽管他父亲并不配合父相开疆拓土,可那权威的万人之上的父亲却对他很是敬重百般礼待,于是,他从小就和那女孩玩在一起。
小时候的静姝长的一般,也许是当时自己太小不懂欣赏,只觉得她的牙齿笑起来很是好看,她只要一笑啊,丕儿觉得满园子的梨花都开了。她总是嫌弃自己笨,没有二弟的勇猛,不及三弟的文采,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继承了丞相的什么优点,她总说,如果他是世子,她很为前途担忧。
恍恍惚惚,梦里的光影伴着自己剧烈的咳嗽,曹丕只觉得世事一场大梦,功名利禄去如大江水。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把静姝送给司马懿,绝对不会逼着那样明媚又温柔的她成为他们权术斗争的牺牲品。她其实是个很好的细作,多年来任劳任怨且从未暴露身份,可是,她恨自己。
她实在有太多理由恨自己了,为了养在宫中实则软禁的弟弟,为了徐庶一家的门楣,为自己不能做主的人生,是他,把她的一生变成了悲剧。
有的时候,曹丕会梦到冲儿,还是那个活泼率真的孩子,还是聪明的叫人爱极又恨极,只是梦里的他,像是披了一层白雾,想抱着他听他再叫一声哥哥,却总是抓不住。想想自己穷极一生从宫闱倾轧到战场角逐,一路走来,孑然一身,他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他不配死后入曹氏祠堂。想到此,不禁心灰意冷,日渐消沉。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了!
☆、易主
蜀军和吴军进兵神速,很快便攻破了偏北的幽州和并州,几个月间,山河易主,乾坤变色。
曹魏的朝堂在做无谓的挣扎,一干曹氏亲贵们除了各自收拾细软准备躲避之外,无任何救国之法,这时,许褚对病中的曹丕说:“陛下,是时候放仲达出来了。”
曹丕仰天大笑,知道笑出心酸的眼泪,他果然这一辈子都要依靠着这个老师,司马懿的狼子野心他一直都知道,当时他扶助自己成为世子,不过是为了自己韬略匮乏,之后让他好参政摆弄罢了,这看似的欣赏,实则是对他的极大侮辱与嘲弄。
但他还是去了司马参军府,国家危亡,内斗毕竟事小,还有一个原因,他想静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