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年幼,好好看顾着些,便有内官接了先帝摘下的戒指,赐给了我。这担子一朝扛上,再没有一时一刻能松懈。时至今日,这差事才算交割了。”

赵煊慢慢转着指上的这圈冰凉,垂首道:“先生受累。”严鸾却笑微微续道:“我却并没把这当做苦事……只因我心里的确是喜欢煊儿的,”赵煊呼吸蓦地一窒,便觉一股暖融融热气冲到了头脸上,又听道,“……既聪颖,又乖巧,又有天资,虽左性了些,也从未欺瞒过我。”赵煊听他话头里意思已拐了,不由蹙了眉头,果真听他道:“我如今削职待罪,再不能约束于你。煊儿答应过先生的事,却不会翻覆的罢。”

赵煊自然晓得他说的哪件事,心里腾地起了簇邪火,只按捺在肚皮里,身子却已站了起来。他两手本捂在严鸾掌中,虽不甚热却也有个遮护,此时猛然挣脱了,立时觉出寒气。见严鸾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那句保证。赵煊觉得心口那把火愈发燥烈了些,又不忍发作出来,只得蹙紧了眉头,偏过脸看向一边:“先生便这般不信我?一朝应了先生,自然再不更改了哄你。”

严鸾听到耳里,足默然了半晌,似是掂量好了这话的分量,方又舒缓了神色,扯着他转过脸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煊儿……也曾觉得我不堪之极罢……”说罢却是一笑,“‘一生事事总堪惭’,说的大约便是我这般的人,却是咎由自取而已。”

赵煊听他臆测自己如何如何看他,摆明了仍旧不信任,又被戳到了确实曾有的那一瞬间的心思,不禁口干气热,有些烦躁起来。

严鸾看着他又是忍气又是难言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又笑起来,拉住他一只手起身道:“方才突然想起一事,想请煊儿帮我一帮。”赵煊回过心思来:“嗯?”“我书房有个大藤箱里藏着个小檀木箱子,你记得罢。里头的东西原本是要送给煊儿的,并不想叫旁人看,如今由着他们翻检,怕是要磕碰坏了,或者撬开抄没了去。你这般枯站无聊,倒不如替先生将它取了来。”

赵煊见他脸色终于带了笑,便也故态复萌,一手挂上他臂弯,直将头凑到眼前去,嬉皮笑脸道:“先生却要如何犒劳我?”

严鸾扬了扬眉,脸色的愉快神色便添了些轻灵。赵煊看得飘飘然没了轻重,脱口道:“先生得亲我一口。”说着将脸凑了过去。实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眼下实在不是求这事的好时机,更见严鸾脸上立刻换了迟疑神色。

赵煊正心慌间,却被人捧住了脸。额上拂过一缕温热气息,柔软一触即分。脸上轰得滚烫起来,连耳朵似乎都嘶鸣起来。隐约听严鸾带了笑意道:“煊儿小时常常这样讨便宜,如今却忘记了。”赵煊知道自己已然涨红了脸,慌忙低头道:“先生等我去去就来。”等不及严鸾转身相送,便匆匆与他擦肩过去,快步走出了院门。

第二十八章

赵煊亲自携了那箱子匆匆返回西院的时候,实则还未来得及开启查看。方才的欢欣鼓舞还未退去,可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从走出院门的一刻,心底便隐约有了一团模糊的不安。

好像一头不知由来的无形之兽,寂静地盘踞在胸膛里,于隐匿中呼出似有似无的危险吐息。

赵煊刻意忽略它,只暗自把持住心思不顺着想象下去。奈何这不安却兀自膨胀了。看不见的兽的皮毛刮骚着心腑,不知不觉间让手脚都渗出虚汗,微冷发麻。赵煊打了个寒颤,觉得莫名可笑,真是荒诞得很——已经走到今日,还瞎想甚么。

穿过中庭时,忽而传来一声尖利嗥叫,夹着数声吠咬震碎了快要凝结成冰的黄昏。便见缇骑扯直了绳子,将条冲突扑腾的黄狗朝后院拽去。那狗只弓背绷腿不肯挪动,四爪在雪地上拖出一条深沟来。赵煊硬生生停下脚,喝道:“放开!”禁卫应声跪地,却不敢当真撒开手里的绳子。阿福挣着半截麻绳朝赵煊跳过来,不知被吓到还是怎的,呜呜嗷嗷叫个不住,竟咬住他半截衣角甩头撕扯。

赵煊心中莫名烦躁,俯身在它头上胡乱拍了两下:“阿福,老实些!”却被阿福人立起来扒住了衣摆。

赵煊顿了顿,没有将它丢开。那时也是这样冷的寒冬,这样厚的雪。先生将巴掌大的阿福捧起来,教他提起衣襟兜住。果真是“给了活路,便活了”,如今狗儿立起来却能够到腰了。

只呆了一霎,赵煊霍地转身朝西院跑去,臂间夹的小箱子里稀里哗啦响成一片。背后的阿福追着他吠叫起来。

终于奔至月洞门边时,陡然住了步子。他战战兢兢屏了吐息,随手扶住门边一丛细竹,探身朝里看。竹叶上沉甸甸盖了雪,一碰便纷纷滑落下来撒了一脖子。赵煊浑然未觉,只定定瞧着院子里的背影——依旧好好地坐在那里,倚着石桌,同先前一模一样。

这趟往返其实只费了不到半刻。此时金乌将堕,暮色四合,东方灰蒙蒙沉黯欲死,西天却明晃晃绚丽之极。

赵煊恍然走上前,看也不看,胡乱将箱子放在地上,便在严鸾身前慢慢蹲下,攥住了他露在斗篷外的那只手。

似乎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夕阳无遮无拦地迎面照过来。严鸾垂眼看着他,不知是晚霞还是夕照,将他脸上染得一片绯红,再不复先前的苍白,额角甚至覆着细密晶莹的汗珠。双眼也亮极,一双瞳仁里融着落日的斜晖,黑眼珠便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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