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军行至诸葛丞相亲自设伏之处,关兴不觉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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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诸葛亮走下小车,亲手将跪地青年扶起,面上满是笑意。
姜维的精神气劲、余力武功,以关兴方才所见,大可再做一番困兽斗。不知为何不思再战,径直屈膝归降?虽已弃枪,腰间挂剑却未曾解下,与丞相近身而立,若忽出杀招,纵有赵云在一旁立着,亦难保相护及时。关兴回想起那夜姜维月下劫营,阵势精狠,分明要夺丞相性命;丞相却神情坦然,浑不为意,仿佛胸有成竹,认定了他真心相降——或自有克制之道。
此时诸葛亮手抚姜维肩头,不以初迎降臣,恩威并施;倒似乍见故交,相叙契阔,谈笑中乱世风云尽汇眉间。便是关兴一眼望去,也景仰之情顿生,心下便即释然:姜维虽为才俊,丞相亦是真神人也。这般胸襟风雅,怎不能令这久在边城的青年人,甫一相见,便折服马下?
诸葛亮抬眼看见关兴,把脸一沉,道:“我命诸将善待伯约,安国何以违我将令?”
诸葛亮与赵云在此山坡伏兵,以与关兴互为呼应。山坡势高,关兴料想自己暗箭伤人而不得的情景,必已被丞相收于眼底,只有低头不语。
诸葛亮不愿当众再斥关兴,回转过身,向姜维道:“此番我率军至天水,斗智却逢意外人。姜将军愿弃暗投明,实为我季汉大幸。”
赵云亦从旁赞道:“之前已见识过伯约枪法,未料箭术同样了得。他日若涉险境,哪怕无枪无剑,单凭一张弓,也可制敌了。”
关兴在一旁,正听得面烫,却见姜维谦然垂首道:
“丞相、赵老将军过奖。维早前曾受箭创折磨,深知明抢易挡,暗箭难防。经年练习,自然有些精进。”
接着,目眺远方道:
“赤壁战前,丞相孤身入吴,却于功成之夜渡江而去。吴人欲留丞相,驾船相追。赵老将军便自那浩渺江波、急骤江风之中,一箭射向大将徐盛船头帆索。
“箭到处,绳断、篷堕、船横。从此龙入大江,一去不归。此事维曾闻前辈道来,虽不在场,犹如亲见。今日有赵老将军在此,维绝不敢虚当善箭之名。”
关兴不知曾有此事,听得茫然。诸葛亮与赵云却互看一眼,面露讶异之情。
弓箭乃沙场利器,昔日吕温侯于辕门射方天画戟、黄汉升于长沙射关羽盔顶红缨、张隽乂于铜雀台大耍花样箭法,观者甚众,被后人传唱得啧啧在口,历历在目。
而大江之上,飞箭断索,其时月夜茫茫,见者寥寥;寒水上孤舟一叶,内中惊险,只有当事人自知。时隔二十载,却忽有后起之秀提起,描摹亦是生动,令人不由不遥想当年。赤壁一战,云亮二人皆是雄姿英发,念及至此,不禁唏嘘又开怀。两人同向姜维看去,都觉光阴流转,似从这年轻人身上,看到一丝往昔。
诸葛亮只觉姜维初降时,眼色似中大有惊撼之意;但片刻之间,已收敛起激荡神情,赞誉面前亦无骄色。心中激赏更盛,笑道:
“伯约谬赞——当时也是侥幸,若敌帅真欲截下我来,何不多派兵马?子龙一人,怕也不敌。”
轻挥羽扇,顿一顿又道:“我自出茅庐,遍求贤者,欲传授平生之学,恨未得其人。今遇伯约,我愿足矣。”
姜维抬起头看着诸葛亮,脸上露出一个惊喜不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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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参军马谡整襟正冠,赴中军帐议事。他向来早到,略等候一时,众人陆续前来。
诸葛丞相于帐中案后,端坐如仪。下首两列人整齐站立——左侧文官以马谡为首,精神奕奕;右侧武将则奉赵云为先,威风凛凛。季汉群英荟萃于此,秩序严谨,静待中正座上人调遣。
这正是马谡最喜欢的地点和时分。从他所立之处,低头聆听,丞相将令如在耳畔;侧目相看,帐内英杰尽收眼底。这几乎是丞相的视角,让渐入壮年的他觉得,自己对军中诸事也颇有几分掌控。数年来,他殚精竭虑,不断献计献策,位饷日增。纵有武将不服,总得丞相暗中扶植,因此虽从未亲操金戈,也好歹将这中军帐第一文臣的位子坐稳。
按照惯例,他向帐内环顾一周,见士将已齐,便越众而出,就要宣布议事开始。
忽然帐帘轻晃,一片旭日,透过帘缝洒将进来。众人眼前陡然一亮。
只见帐口一抹颀长白影,身染红霞,缓步而入。帐帘落下,朝晖却似依旧流转于白衣之上。那人行近,先向诸葛亮行礼,然后向众将士作揖道:
“姜维见过丞相,见过诸位。”
这便是天水姜伯约?
昨日傍晚,丞相收服天水麒麟归营。帐中要员大都听晓姜维厉害,纷纷赶去观望。马谡随着好奇的人群前去,思索着初见该如何说话、如何行事,方显得体。不料诸葛亮携手将姜维带入自己帐中,单独详谈,旁人尽皆不见。马谡心中微怅,遥遥观之,瞥见他背影英挺,武装银灼玉刻,只觉其人必然身手不凡。
于是马谡心中,便将姜维当做马超一类的骁勇边将。正如关兴之前将姜维设想为陆逊一型人物,武将重其文韬,而文官奇其武略,总不大能描绘出一幅完整画面。
然而此时姜维不着盔甲,亦不佩剑,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