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郄死在漠北草原上,北雁军中乱成一团,几个将领各自为政,为了前途和往事争吵不断。
有人尽快在朝中寻到新的靠山,有人觉得张郄之死太过古怪,要找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讨个说法。
把沈尚书请进来的这个张系旧部李虎,就是后者。
他见到容颜憔悴的沈尚书,一双虎目中隐隐含泪,双膝跪地:“沈大人!”
沈尚书受不起他这一跪,俯身要托,却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自己栽倒在地上。只得苦笑叹息:“李将军,跪不得。”
李虎说:“末将在北雁关,已经数月不曾听到沈大人的消息,还以为……还以为……”
沈尚书是张郄身边第一亲信,张郄既死,旁人便都以为,圣上绝不可能饶过沈尚书。
可今日一见,沈尚书虽然神色憔悴步履蹒跚,显然受了不少苦。却至少还全胳膊全腿,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李虎说:“沈大人既然来了,就在末将军中住下,再也不要回京城了。圣上总归忌惮着北雁军的势力,不会再为难你。”
沈尚书说:“陛下若只是想为难我,那倒好了。”
他就这么一副平庸寡淡的皮囊,任由那个权势滔天的熊孩子折腾又能怎么样?
可那个小兔崽子却偏偏抓住了他的软肋,拿北雁军威胁,让他进退两难。
沈尚书还在发烧,被营帐里的炭火一熏,立刻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李虎慌忙说:“沈大人,沈大人?”
沈尚书有些耳鸣,李虎喊了三遍他才听到。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眉心那个散不开的疙瘩,许久之后才说:“李将军,我这趟来,是奉陛下旨意,命北雁关各位将军入京受封。”
李虎不敢置信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沈大人!!!”
沈尚书心中太过愧疚,又太过痛楚。
这些将士信他,敬他,把他当做可以为张郄报仇雪恨的希望。
可他却要劝这些一腔热血的将士,归顺朝廷,守好边疆。
这话说得太艰难,沈尚书在高烧中头晕目眩,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抓着桌沿,不肯让自己倒下去。
他要说。
哪怕万箭穿心,他仍然要说!
“李将军,”沈尚书抬起头,向来温润清雅的眸中迸出凄厉狠绝的神情,“我与张郄相识为友十七载,你可知道,为何他明明已经上了辞官归隐的折子,却还要舍下妻儿带兵出征?”
李虎眼中热泪涌出:“大将军他……他……他要护着北雁关里的百姓……”
沈尚书说:“宫墙之内是非恩怨,谁理得清?谁说得对?李将军,我与张郄欺君犯上,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你们不是,你们是让这万里江山能够海清河晏的英雄!陛下要赏你们,你们凭什么不接?天下百姓,允许你们不接了吗!”
他句句逼人,字字狠厉。
文人刀笔,讲究的就是一个舌灿莲花。
沈尚书避重就轻移花接木,轻松就把这个耿直汉子带进了圈套里。只是说得太急了,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
李虎被他说得愧疚难当,哽咽着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沈尚书:“沈大人!”
沈尚书摆摆手,他想说得有气势些,声音却无比虚弱沙哑:“李将军,北雁关不能有失,哪怕我也死了,你们还是北雁军。”
李虎被说服了,抱着沈尚书的手臂说:“沈大人,末将……遵命……”
沈尚书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尚书昏倒在了北雁军的营帐中。
李虎吓坏了,吼着派人把军医拎过来给沈尚书诊脉。
军医皱着眉:“沈大人身上有伤啊。”
营帐里的看一起看向陪沈尚书前来的那个侍卫。
侍卫皱着眉,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
沈尚书一路以来看上去确实精神不太好,可他的任务就是护送沈尚书来北雁关,沈尚书不说话,他也就不多问。
军医说:“将军,老夫要检查一下沈大人身上的伤口。”
李虎挥手:“你们都出去。”
军医刚要解开沈尚书的衣领,沈尚书忽然从昏迷中强撑着醒过来,抬手拦住了军医的动作,虚弱地说:“不必了……”
军医愣住:“可是沈大人……”
沈尚书嘴角发苦,沙哑着声音说:“我前几日不小心划伤了自己,伤口有些发炎,给我开些消肿化瘀去腐生肌的药便好。”
他可不敢让北雁军知道他到底伤在哪里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那群上蹿下跳的焦急汉子轰出去,沈尚书拿着药粉的瓶子闻了闻。
还是那个熟悉的金疮药味儿。
真好。
沈尚书捻在指尖闻了闻,忽然发现屋里还站着一个人。
小皇帝派来监视他的那个侍卫还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沈尚书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先……回避一下?”
侍卫看着他,说:“陛下要我好好照顾沈大人,寸步不可离开。”
沈尚书苦笑。
罢了,何苦为难这个年轻人。
他放下金疮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侍卫聊天:“你是景和十三年的武举榜眼,我没记错吧?”
侍卫怔了一下:“沈大人认得我?”
沈尚书说:“武举殿试那日,我恰好在。”
侍卫低头,竟是有些害羞了。
这个侍卫今年才十七岁,想想,也不过是个孩子。
沈尚书有些累了,说:“我睡一会儿,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