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桐想。
----当初为什么要来废都找我呢
----我又是为什么会被埋在那种地方,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因为坐的太久,印桐开始觉得自己晾在浴缸边缘的手臂微微发凉。他瑟缩了一下,调高了浴缸的水温,又挪开光屏,将拍摄视角调到了较远一点的地方。
光屏对面安祈还端坐在沙发里,耷拉着脑袋,暖黄色的发丝勾勒着纤细的脖颈,看上去就像什么乖巧听话的大型犬。
----在眼里,我也是这种乖孩子吗?
印桐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所以她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能知道,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笑起来,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如此独裁----小姑娘始终觉得他是当年废都垃圾场里刚被挖出来的那个小可怜,脑子转不过弯,生活九级伤残,衣食住行都需要人照看。
她已经习惯这种照顾方式了。
她战战兢兢这么多年,早就操心操习惯了。
印桐看着光屏对面垂着脑袋的年轻人,失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水。他觉得自己就像面对了一个更年期的老母亲,尽管对方长得就像个娇小可爱的未成年。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谈谈,最好用一种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然而这项计划有个前提,就是他必须知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解到,所隐瞒的事情是什么。
他需要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印桐眨了眨眼睛,在水下无意识地纠缠着手指,抬头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垂眸轻声问道:“安祈,你知道在隐瞒什么吗?”
光屏对面,金发的年轻人将视线挪到了他身上。
狭窄的书房里灯光晦涩,安祈端坐在沙发上,目光澄澈腰背笔直,看上去就像个单纯的小朋友。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交叠的双手始终停留在笔记本的封面上,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和印桐对视,没有丝毫的躲避和羞怯,只显露了几分对话题的无措和茫然。
他看上去对“”的名字并不惊讶,也许是因为有所预料,也许是因为毫不知情。
他像是在等印桐的下一句话。
“我的意思是,”印桐将舌尖上的言语重新组织了一下,“你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吗?”
卫生间里的顶灯突然闪了一下。
就像是方才电力故障的后遗症,光屏上的通话界面也因此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纹。漂浮在半空中的光沙不断地向下倾泻,宛如一枚被打碎的沙漏。印桐将手臂浸在水中,虚环着膝盖,脑袋枕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光屏对面的青年。
他没有关闭通话,甚至反倒打开了通讯界面的录屏功能,试图将安祈的每一个表情都留下来。好在故障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在录屏功能开始运作的同时,信号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印桐眨了眨眼睛,接着问道:“你知道两年前的5月13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安祈没有说话,印桐看着他那对纤长的睫羽轻颤了一下,蓦地笑了。
他说:“你知道。”
“你说自己失忆了,所以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知道5月13日发生的事情,因为它发生在你醒来之后。”
“你说了,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
“我想知道,”印桐看着光屏对面脸色略微发白的青年,“如果你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那就我先说。”
第42章 .雨夜(五)
两年前的5月13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
炙热的暑气蒸烤得人汗流浃背,聒噪的蝉鸣声吵得人头皮发麻。它们蔓延在中央城的每个角落,用挥之不去的电子音组成了这座城市的夏天。
----尽管为了让新纪元后的人类也能体会到大自然的魅力,这些聒噪的电子蝉已经因为大量投诉登上了《最没用的灵感》中第十位的宝座。
然而创作者的灵感们依旧没有停下折磨劳苦大众的步伐,锲而不舍地推陈出新,贯穿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妄图用电力装置模拟出几十年前的生态环境。前些年的天才们专注研究时间跳跃,这些年的天才们主张人类机械化,搞不好未来他们还打算跨次元开拓疆土,向境外生物伸出魔爪。
印桐抬眼扫到空中飘过的科学院“精英计划”,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国家应该给他们颁发劳动奖章。
这天午后14:30,印桐在经得家庭护理的首肯后出门倒垃圾。他乘电梯来到一楼,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出公寓大门,将分类号的垃圾袋扔进回收处后再原路返回,一来一回不过十几分钟。
他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的家伙,也没有因为下棋的老大爷稍作停留。可等他晃晃悠悠穿过走廊走回家门口,抹了把汗再准备开门时,却发现本该紧闭的门正虚掩着。
他用手推了一下,听到合页转动时发出的噪音。
“吱呀”
----有人破坏了家里的电力系统。
门上指纹锁彻底丧失了工作能力,室内空调被强制关闭,夏日的热浪穿过客厅的落地窗席卷而来,掀开柔软的窗帘,灌进印桐满是汗水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