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院门前是一条狭长的小路,除了纤细的行道树外,根本没有任何的遮蔽物。我不能再往前走了,被发现了惨遭孤立都是轻的,再给我打上一针,估计我哭都没地方哭。
然而就算停在原地,也足够我看清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悬浮车停下,穿着白色军装的年轻人跳下车,伸手接来了一个娇小的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瘦弱得宛如立柜里的人偶。我看见她光着脚站在校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缓慢地转过头。
她看向我停留的方向,停顿了半晌,突然抿着唇,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像是游乐场刚化好妆的小丑。
我看着她唇齿开合,像是在对我说着什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明明应该什么都听不见,却又好像清楚地“听”到了她喉咙里的每一个字眼。
她说:“好久不见。”
“我等你很久了。”
……
安祈合上日记。
躺在他膝上的印桐已经睡着了,睫羽微垂呼吸平稳,眉头轻拢着露出一副不安的模样。他伸手推开对方紧蹙的眉,弯腰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清浅的吻,拉过身后的被子将坠入梦乡的少年裹起来,而后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冰冷的窗户外一片模糊,他侧耳倾听着,突然绷直了瘦削的腰背。
他像是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见了三声空灵的钟响。
“当。”
“当。”
“当。”
三点了。
第67章 请问您记得过去吗?
安祈很少陷入深眠。
他总是清醒的,清醒且冷静,母亲的死亡让他习惯了被噩梦惊醒的状态,而三点的钟声总能让他回想起那场糟糕的校园暴力。
他曾经在这个时间被打折了无数次手指。
那些尖锐的痛楚宛若附骨之疽,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孱弱的神经,钻进他的骨髓爬进他的心脏,哄笑着留下疼痛的烙印。
它们高喊着:“你活该!”哄骂着:“这是报应!”它们揪着安祈的领子逼他抬头去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踩着他的手,问他。
“疼吗?”
疼。
可是无论施暴者还是受虐者都没有提过一次“道歉”,仿佛这两个简单的字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伤害”的过程而已。
就好像他依旧可以回答董天天的问题,董天天依旧可以笑着嘲讽他的行为。他们对彼此的伤害缄口不提,仿佛他那连着五天的噩梦,就已经足够替换董天天背上的钢笔印。
在这所学校里,“道歉”根本毫无意义。
安祈无意识地活动着手指,低头缓慢地梳理着印桐额前的碎发,似乎这样就可以忽视关节上传来的钝痛,将那些无法抹去的记忆归纳为错觉。
他看着怀里的少年,看着昏黄的灯光笼着他稚嫩的眉眼,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无数个深夜。
他的桐桐是他最好的药,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不会改变。
安祈并起食指和中指,轻贴着怀中少年温凉的唇。他弯着那双烟灰色的眸子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就好像狡猾的孩子获得了一个甜蜜的吻。
他不会再奢望更多的东西了,但是已经属于他的,谁都不能夺走。
他的目标始终是明确的,从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在校医院前的广场上遇见那个女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
那是个寒冷的清晨。
极度紧绷的精神状态总能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人体的负担。安祈站在距离校医院还有上百步的地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
他颤抖地喘息着,试图借此拖慢自己的呼吸频率。然而几乎掐熄心跳的痛楚震得他手脚冰凉,寒意顺着脊椎攀上脖颈,就像有把捕兽钳咬紧了他的椎骨。
他看着那个瘦弱的人偶抬头看向他的方向。
女孩厚重的刘海下笼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就像新刷的墙壁,泛着一层诡异的死气。
她站在校医院前的空地上,红得发黑的薄唇紧抿着,拉扯着唇角,露出了一个诡异而灿烂的微笑。
就像游乐场的小丑。
安祈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然而太过熟悉的既视感仿佛瞬间带他回到了那个刺骨的深夜,黑天白月冷风呼啸,少女娇声的嗲笑穿过猎猎狂风,清楚地灌进他的脑海。
他仿佛还站在午夜的天台上,漫天狂风裹挟着细碎的草叶,落满了少女停放在月光下的轮椅。
有个声音柔声道:“我等你很久了。”
为什么是我?
安祈的脑海里乱成一团,这句熟悉的话仿若一把生锈的剪刀,将他粘稠的思绪剪成了一团乱麻。
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我?
他突然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甚至无意识地怀疑自己“已经明白的线索”是否正确。现状搅碎了指导员口中的“现世安稳”,告诉他还有更糟的可能。他依旧站在山谷里,疑虑如野草般疯长。
女孩的面容渐次和谭笑重叠,她们牵引着嘴角,看上去竟有几分欣喜若狂。
她是谭笑吗?
我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