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么安排了。”伊春秋道,结束了插科打诨,“事不宜迟,行舟你们北上还要赶路,趁着今夜涨潮离开吧,在海边歇一晚,明日便可启程。”
几人纷纷应下,也不再废言,起身离开。
深秋将至,离开水榭时,柳十七忽然嗅到了一股极轻的桂花香。
他不记得此处有桂花,诧异地环顾四周。仔细地看了一圈,柳十七才发现在青竹与芭蕉之后,果真新栽了一株半人高的桂花,墨绿色的叶片间已点缀着米粒大小的浅黄花蕾。
原来在望月岛,桂花竟能开得这么早吗?
柳十七的东西不多,这些年在望月岛上他过得虽不富裕,但也算吃穿不愁了。内岛中有几位老仆,据说是伺候过伊春秋的师父的,他们话不多,对柳十七非常周到,把他当最小的孙辈看待。
他正忙着将衣物装好,突兀地响起了叩门声。
柳十七转过头,见是平日照顾自己的一位姓张的老婆子,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将人扶进了屋里:“张婆婆,怎么您亲自过来了?”
“听说小柳要和行舟出远门,老婆子想着你早些时候受过苦,长身体都比别的孩子晚,如今还在长个儿呢,这一去啊,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便连夜做了新衣裳,免得你长了个儿,现在的衣裳又穿不下了。”张婆婆没有坐,反而将身上挎着的一个布包放在桌案边,打开来让柳十七看。
看清了当中物事,柳十七一愣,险些失言:“这……”
那布包袱是老人自己缝的,年纪大了针脚便不那么密,最顶上是个香囊,压着一叠整整齐齐的新衣。料子入手摸着十分舒服,柳十七只稍微一翻,便看出这不止一套,从中衣到外衫,甚至护腕、靴子都应有尽有,鼓囊囊的一大堆。
他眼底一酸,连忙挤出个灿烂的笑:“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张婆婆摆手道:“小柳可千万别这么说,当年行舟、听云出远门的时候,还不是老婆子给做的衣裳。出远门得要新衣新鞋,穿得齐齐整整的,这不是怕你离得久了,冬衣、春衣都备好了----哎,小柳,赶紧把这身外衫脱了,你看肩膀后头都破了洞了,我带了针线给你补补,赶紧的!”
她算得上望月岛中除了师门几人外,与柳十七说话最多的人了,闻言柳十七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连忙把外衫除下,自己则站到一边,将那新衣收拾进了包袱。
张婆婆把这些尽收眼底,连连笑道:“这可就对啦,小柳年纪最轻,这回出去要多加小心,别招惹外面的坏人……”
他听张婆婆说一句,便点一次头,耐心地应了一声又一声,胸口泛起温暖。白天室内没有点灯,窗棂外漏下阳光,东风轻拂,还带着朝雨的腥味。
“哦,对了,差点没想起这一趟的要紧事。”张婆婆补好衣裳,又站起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瓶,递给十七,“小柳,你的药,别忘记带走。”
柳十七接过,双眼又弯成了小桥的弧度:“还是您有心,我真忘了。”
张婆婆微怒道:“自己的身体都不保重,难道还指望日后你媳妇儿给你照顾着么?”
柳十七说不过她,笑着听了许多慈祥长辈的叮嘱,好不容易将意犹未尽的张婆婆送走,他掩上远门,抬头看了眼天光----离出发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手中的玉瓶冰凉,柳十七想了想,回身前往榻边,从枕头下摸出了另一个瓶子。这两个瓶子长得极像,都是十分朴素的款式,若不看当中物事,不熟悉的人定然区分不出。柳十七索性将它们一起放进了包袱深处。
自从那年落入溪水染了寒毒,后来虽得封听云相助,拔除了大半,仍有一些留在柳十七的经脉中,只好以性温和的中药调理,至今也尚未痊愈。赶路自不能每日喝一帖的,只好制成药丸随身携带。
“这想来并非孙婆婆的主意,不是大师兄就是师父嘱咐的吧。”柳十七暗想。
而另一个常年被他枕在榻上的瓶子,是他与西秀山唯一的牵绊----渡心丹。
整整七年,他时常从封听云和解行舟往返中原之后的谈话中听见只言片语,所有人都找翻了天,有传言说已经被毁去了,后来十二楼正在设法重制渡心丹,沸沸扬扬地四处传。可他们惟独想不到这宝物还在他身上。
柳十七单手拎着包袱,出门时另一只手拿过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刀。
临走时还需跟师父打一声招呼,如此耽搁,待到他行至滩边,已是日落黄昏了。
一身黑衣裹得跟煤球似的解行舟正在放开小船缆绳,他抬头见到柳十七,又瞥了眼他的刀,嗤笑一声,道:“小师弟,我就纳闷了,你要什么武器没有”
柳十七习惯了他的脾气,知道这人向来没法好好说话,于是不和他一般见识:“用着趁手,就不换了,免得麻烦大师兄。”
其实解行舟说得不无道理,柳十七的长刀雪亮锋利,刀柄足有成年女子一臂长,必须双手交替握住才能发力。若是完整复原了,刀身可长达五尺,几乎能和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样高。但坏就坏在这把刀是一把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