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暗地里叹了口气。
自乔清婵死后,他与锦嬷嬷就护着宁馥长大,可到底没有亲生母亲撑腰,宁馥在府里的日子相当艰难,十年来他在府里受尽了欺侮,忍气吞声也是为了不行差踏错,以免一时冲动被陈佩青发落出府,不能再看护着宁馥,他良心怎过意得去。
更何况,这十年来,宁馥虽然软弱,却对下人们极好,能给的都会给,能赏的都会赏。而如果不是陈佩青这次趁着宁馥不在府里将他赶出去,这十年来受过的委屈,他依旧能忍得下去。
但与此同时,滋生出多少委屈,便也就滋生出多少愤意。
尤其是当宁立亭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之时,他的自尊彻彻底底的被他们夫妇踩到地底辗碎成泥,彼时他只有回府这一条路,但当时的心情却是与此时截然相反,彼时,他心中只想着回府之后如何报这些仇怨,如何拿到自己这十年内所应得的然后愤然离去。
然则,锦嬷嬷与霜容再次出面的阻止与拖延,以及宁馥的所有真心话一字一字的转达至他的耳中之时,那十年来的情分终于再次在他心头浮起,慢慢的让他冷静了下来。
其实在今天见到宁馥之前,他心里还是有些摇摆不定的。
他并非无路可走,就算故乡也不能回,也不至于死路一条,以前跟着乔清婵在乔家之时,他多少也有些名气,友人知晓他落得如此境地,在那时也找过他,极力推荐他去清德府一户算不上极富也是小有贵气的人家做帐房,那边开出的酬劳一点也不低于宁府,更何况他在宁府当的差事所拿到的钱,不过就是二等仆人,却是万没想到在他踏上轿子的时候,锦嬷嬷转达宁馥的意思,给他开了双倍。
他当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再看宁馥,一点也不觉得宁馥对自己这一阵子的事务了如指掌有什么稀奇。
而这个酬劳之事,直到他踏上轿才转达到他耳中,他也明白了。
她希望他回来,并且尽了最大的努力让他风风光光被人仰视的接回来。
但。
她也要让他是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而回来,而不是为了那翻了一倍的酬劳。
是她,给了他时间也给了他机会与希望,让他自己理清心绪,一片澄明的重新做回自己。
不必寒心受辱伤极而去继续活下去,也不必满心怨愤与仇恨的回来做一个自己都厌恶的自己。
半日多的重逢与相谈,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心里越发的认定,便就是没有这双倍的酬劳,他也心甘情愿的回来,一如以往的守护在这里。
晚饭后天色压黑,各自回了各自的房休息后,烟珑过来伺候,道:“天黑了之后,岸对面的声音就更清楚了,小姐先前不是说院里总要有人做些粗使的吗?把他们赶出去了,那以后使唤的人岂不是不够了?”
宁馥却平静地道:“你们想不想让周管事回来?”
烟珑一愣,忙道:“当然想了!我从没见过周管事像今天这样激动高兴,多少年,我都没有见他笑过!我们几个都是一心的,谁也不能少!”
宁馥道:“那就是了,我跟你说吧,如果二奶奶分下来的那些人还在的话,那周管事在我们荷松院待得了一时也待不长久,只有那些人走了,周管事才能心无杂念的快速走出当初被逐出府的阴影,你说该怎么选?”
有那些婆子丫头们在,暗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鄙夷奚落周睿,纵然今日周睿下了决心回来并且留下,但人言这种东西,没有谁能长久的忍受得了被那样侮辱践踏自尊,以前没有逐出府这件事发生,但是现在发生了,心中就有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在未完全痊愈强大起来之前,绝对不能让人钻进去将他的心伤透。
烟珑沉默了,沉下了心来,去将窗子关了上,远处河岸对面的吵闹声便就掩了大半。
屋里正沉默着,去察看情况的霜容从门外走进来,说道:“我瞧见大小姐在桥亭处了,隔着亭子过不来,她似是急的不行,让念雪去爬那些砖石过来,非要和你见上一面不可。”
说着,念雪一身灰土,裙角还挂破了一大处,低头走了进来。进门后一看见宁馥,嘴角的弧度随即就抖着耷拉下来,哭着冲宁馥道:“三小姐,不管为什么,你为什么连大小姐也不见了?”
这问题直接的让宁馥头疼。
锦嬷嬷过来扶了她,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害怕的就这样爬过来,万一摔进水里可怎生是好……”
念雪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宁馥要与周睿和锦嬷嬷商议事情的计划,心里有些不悦,再看她这般质问似的逼迫,便越发的头疼,索性站起来,说道:“你若是个懂得为你家小姐打算的,就不会这么胡来非要逼我开门,天这么晚了,你竟不担心你家小姐在河边吹着?你既然爬得进来,就能爬得出去,不然你若是放得下心住下也可以,明天就开门了,你想怎么着都行。”然后看也不看念雪,迈出门槛回了自己的北正房。
念雪是紧跟着宁芸的一等大丫环,府里上下,因为陈佩青的缘故,宁芸在府里的日子是过的非常好的,人人都把宁芸捧在手心上,又因宁芸本身就是柔善温和的性子,是以就算宁芸并不是宁家的骨血,却也没有人不喜欢她,而念雪作为她的大丫环,在府里也是没有谁不给她两分面子。原本宁芸让她爬过来的时候,霜容在水廊亭子对面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按她的想法,霜容就该立即到宁馥这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