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说更多了。
桑枝心底一沉,但只刹那功夫,眼中却换了一副神色。她轻轻拍素勒手背,坚定而又柔和地说,“别怕,相信我。”她只能说这几个字。
素勒一怔,望着桑枝那笃定的神色和温柔的眸光,竟奇异般地安定下来。她像是一头受惊的小兽得到安抚,咔咔擦擦重又全副武装起来。
皇帝的脚步声很近了,她们安静迅速的分开,桑枝低头退守一旁,素勒敛去神色,起身时看一眼桑枝,便端庄得体的去迎驾。哪还有半分惊慌脆弱的模样!
这一瞬间就连桑枝都有点吃惊,素勒的情绪收敛得太快,倘若不是刚刚就在她身边,这会儿恐怕桑枝也难以相信刚刚那个惊慌失措的人竟然是皇后。然而——素勒确确实实是那样的啊。桑枝眼底闪过疼惜,素勒越是善于伪装越是习惯性的将自己裹成铜墙铁壁,桑枝越是能明白她心底到底有多少恐慌无措。这个皇后已经被皇宫逼着不得不长成这样子,她已经和紫禁城融为一体了。
“臣妾见过皇上。”素勒恭敬地福了福,顺治头一次伸手扶她,“皇后不必多礼。”
男人的手放在素勒手肘,素勒只眸子低了低,其余未见半点异常。她是皇帝的女人,她清楚,皇帝更清楚。顺治帝顺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坐下来,“皇后还为朕备了宵夜。”
“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臣妾能做得不多。”虽然那明明是蔡婉芸忙活出来的。
顺治露出满意的神情,“皇后的心意,朕懂。”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素勒,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炽热。
素勒抿抿唇,给他倒酒。这都是她惯性的动作,未进宫以前,所有这些礼仪她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只要面前这个人是皇帝,她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把一切做的娴熟得体。
桑枝眼角余光看见,心里就一抽。她唇角微动,心道,你懂,你懂,你懂什么!却心急如焚。纵然安抚下素勒,可实际上桑枝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脑子里转过一千一万个念头,然而都是枉然。眼前这个青年是皇帝,皇帝这两个字纵使她心里再不屑再不当回事儿,可也清楚这个职业在如今这个世界是怎样犯规的存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主”四字分量有多重,谁能不清楚?他想要自己的女人,谁能阻止他?
董鄂妃吗?
不。桑枝有些绝望地想,别说董鄂妃不能阻止,想来董鄂妃是绝不会阻止的。难道要指望皇帝对董鄂妃的情意吗?不,皇帝对董鄂妃再有情,也不耽误他宠幸其他妃子。别说他是皇帝,就是稍微有点家底的普通人,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难道要去求皇太后?呵,皇太后只怕巴不得皇帝宠幸皇后呢。
桑枝设想了一种又一种办法,却又一个接一个被自己推翻。
这个时候,顺治已经握住了皇后倒酒的手。他灼热的目光和气息,让素勒控制不住的有些僵,更让桑枝脑子轰一下卡壳,顿住。
她根本想不出好办法,身体止不住地一阵又一阵散发寒意。桑枝咬咬牙,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默默拿起皇后放下的酒壶,继续给他二人斟酒。她刚到皇后身边站定,就感觉素勒松了口气,然而桑枝却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心痛。她做不到,找不到办法阻止皇帝,而素勒恐怕是以为她能吧?桑枝握紧手中酒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顺治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哪来的奴才,这么没规矩。”
她离皇后太近了。
便在这刹那,桑枝眼中陡然一亮。她手里还拿着酒壶,皇帝话音刚落,桑枝就吓得手一抖,一壶温酒全洒在素勒身上。
“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她深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顺治帝大恼,“这么笨手笨脚的奴才留着何用!来人哪——”
“皇上!”素勒连忙道,“桑枝是皇贵妃姐姐特地送给臣妾的,一向很明理懂事,今日——”
皇后话没说完,顺治倒接口,“是从承乾宫来的?”
“跟我们娘娘没关系!”桑枝脱口而出,诚惶诚恐道,“是奴婢手脚不利索,才冒犯了皇后娘娘,求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皇上眼神就变了变。竟当真不计较,只道,“皇贵妃近日身子不适,朕……朕很不放心,让她好好休养。”又对皇后说,“看来皇后对桑枝很满意,你们这些小事,朕就不插手了。”
然而就连皇后都听出了顺治的意思。这个桑枝啊,她曾在承乾宫地位非同一般,纵然皇帝对真人没什么太大印象,可他心爱的女人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他又岂能不知道?故而桑枝这个名字是听说过的。倒是知道皇贵妃对桑枝极为看重,如今皇贵妃把桑枝打发到坤宁宫来,在外人看来明面上是为皇后好,可私底下谁不觉得桑枝是皇贵妃放在皇后那里的眼线!就算皇帝,只怕也不免多想一想。如今皇帝破天荒来一次,这桑枝就把一壶温酒全不小心洒在皇后身上,照皇后的说法,平时是个眼明手快的奴婢,今日何以如此?桑枝还欲盖弥彰的第一反应就说跟皇贵妃没关系……皇帝怎么也得想一想。
董鄂妃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桑枝急中生智推出来,倒让桑枝心底有些愧疚。
皇后听见顺治这样说,便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她神色不变,对皇上行礼,“只是臣妾如今一身脏污,还请皇上允许臣妾先去沐浴更衣——”
顺治哪有不同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