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黄从宫墙的西北角徐徐转出,是后妃的舆伞。
前头领路的内官匆匆上前向贵嫔问安,身后“唧——”得一笑,内官转首,目光一厉:“笑什么笑?”士卒这回用了十足的气力,一鞭子抽打过去,她还是笑。
寒风拂得鬓边的珠翠颤动,阮绣芸端凝了郑媱一眼,伸手裹了裹续缎貂裘披风、被砭骨的风吹得倒抽一口凉气:“起驾吧。”停下的肩舆又被抬起,摇摇晃晃地前行。“不去见陛下了,从前边的碧华门回去,本宫今天忘了给皇后娘娘请安。”阮绣芸说。
内官继续领着人行至庭中,攥起的空拳轻轻敲打朱门:“郡王殿下,崔玉鸾到了——”
门开了,西平郡王从内步出。
士卒将她往前推搡:“过去!”脚镣不便,踉跄着险些摔在台阶上,足踝处被这么一勒,那红痕横亘得愈发狰狞了。
那内官若有深意地笑着,向西平郡王一鞠,转身便欲领着士卒退去,西平郡王三步并作两步下了阶梯,匆匆将其拦住。
“殿下还有何吩咐?”
“可否把她的脚镣解了?”
内官挤眉弄眼,语气轻佻:“殿下不想……亲手解么?”
西平郡王伸手过去,嘴角勾出谦和笑意:“您知道的,戴着脚镣多有不便……”那内官接过,手心一掂量,锭子很有几分沉重,内官奴颜尽现,迅速将其收入袖中,又在里头稍一摸索,眼中的轻佻更甚,拎出一串钥匙,晃悠了下,递到他平摊的掌心:“事后殿下别忘了给她戴上,”又毕恭毕敬道:“奴才告退……”
西平郡王敛回笑意转身。
她拖着脚镣走进屋,分开纱帐,倒头便睡去。
静,雪粒子沙沙敲打瓦檐的声音格外得响。
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西平郡王喟叹一声,蹲下身来,替她解下沉重的脚镣,却见那双足冻疮始生,足踝已经红肿不堪,细白的皮肤上一道青一道红,横亘的蟠龙一般,是被脚镣勒过的痕迹,很是怵目惊心。足是僵的,又凉,凉到足心,解下了脚镣,西平郡王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动作,他愧疚地说:“对不起……”
她缓缓掀起眼帘,猛得把脚抽回:“男女授受不亲。”
西平郡王有些愠怒,站起身踱到她跟前逼视她问:“那有过婚约的男女呢?”
她闭着双目,看也不曾看他,头一歪,将脸倚在枕衾里:“有过婚约的,更该止乎礼。”
“那你知道公孙戾让我来见你,是想干什么吗?”
她装作不知:“不知,让你来见我干什么?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公孙戾召你入宫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投射在帐上的侧影极美,美得让人微窒,西平郡王竭力克制着发胀发热的头脑。
……“叛臣之妾?陛下是在羞辱臣么?”
“不是你想要的么?朕记得,朕的五弟可是个情种,父皇指定的未婚妻死了,不是五弟终身的遗恨么,那么朕现在告诉五弟,崔玉鸾就是父皇当初为五弟定下的魏王妃……”
“……”
“看五弟的神情,五弟似乎并不十分惊讶,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陷进肉里的指甲一松,西平郡王平复了心神,道:“他跟我说,你就是郑媱,想看看我的反应;他还说,你跟了曲伯尧,按律是要连坐的,但你是先皇为我钦定的王妃,又是皇后的亲妹妹,如果你愿意……”
“呵——皇后的亲妹妹?他不是说皇后姓甄么?他真可笑。”
“那是为了堵庙堂之内的悠悠众口和欺骗庙堂之远的人,”西平郡王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谈一谈,如果你愿意跟了我,可免除死罪,也免除活罪,你不会再活生生地受牢狱之苦了……”
“那你的意思呢?”
“这句该是我问你……”
“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暂时,暂时,暂时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了,你也不会拖着怀孕的身体受苦了……”西平郡王说完,竟发现她坐了起来,他蓦然觉得像是摒住了一口呼吸。
她的笑涡愈深,渐渐凑近他,声音似春雨般润物无声:“你是想庇护我?”他突然红了脸,就像是被火灼烧一样,怔怔地地盯着她,她正对他微笑,笑容透出快意,他正要回答,一下子被她抢先道:“那你还要不要你的脸了?”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西平郡王如梦初醒:“媱媱,你什么意思?”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