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恍若停滞。
许久,两人就只是对视,无言。
直到,她问——“昔年大夜国破,越氏皇族的血脉,多折在帝宫千阙那一夜血火里。唯有两人,在那七日六夜之后,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阁下以为,如今崇嘉皇子,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活着。”沐子羽不假思索,“定然活着。”
她一怔,笑道:“理由。”
他也笑,只道:“祸害遗千年。”
“祸害……”若有所思将这二字一喃,她颔首而笑,翩翩生出三分爽朗之意,“‘折母败族,弑父亡国。’……确然,越千辰,堪当天下第一祸害。”
越千辰——这个名字,有多少年,不曾有人提过了?
大夜崇嘉皇子,国破后,因其自小养在玄夜台,故世人多称玄夜太子。大夜元徽九年诞于千阙,帝后幼子,中宫血脉,这样一个人,本该置于荣耀之顶,贵极无伦,却因出生时害其母难产血崩,又被先知预言‘折母败族,弑父亡国’,从而为其父所憎,幸得其兄千华太子拼命所护,方留得一命,自小养育在拂晓城外,玄夜台中,受兄长悉心教导。
只是,人争不过命,纵使千华太子为幼弟百般周全,那八个字,却也终究成就了那位皇子的祸害之名——当年国破,当他亲手弑父杀君时,便已落定。
似乎没想到宸极帝姬也对那阕预言有所耳闻,沐子羽笑了一笑,恍然:“天音子那一阕预言,原来殿下也知道。”
伊祁箬好笑了一声,声音略微低了一度,半是自语:“怎会不知道呢?……本宫同崇嘉皇子也是一样的啊……”
沐子羽蓦然一怔。
——在她说那句话时——‘一样的’,这三个字落在他心间,忽就激起一层涟漪,荡漾开来。
你……同那自小多舛,为亲父所恨的皇子,一样……?
他意味不明的一笑,道:“羽自肯忘,据说,当年帝姬诞世时,也曾得了那人一句话,只是——宸极玄夜,自是天壤之别。”
征和十四年上元,那人的原话是——‘此女贵极,堪主江山,会是决定千秋天下谁家主之人。’
为那一句话,在她出生时,命运已定。
就如同当年,那人在夜宫千阙中,对初生皇子的预言——一句‘折母败族,弑父亡国。’就此敲定了小皇子一世厄运。
怎么……能是不一样的呢?
“你以为,宸极便好过?”她摇摇头,不知哪来的兴致,竟同眼前这人,说起这些话来:“至少,元徽帝忌讳亲子,天下皆知,越千辰,纵使无父无母,却有殿下一心为他筹谋护佑,这一切,至少真实,至少分明。……我呢?”
殿下——她的殿下,昭怀太子,他为弟弟倾尽全心全力,越千辰,你是何其有幸……
她接着道:“天下人以为我没有的,我确实没有,可天下人以为我有的,我又何尝有过?”
嘴角一抹不足与外人见的苦笑,她道:“我,不及越千辰。”
她什么都有,她坐掌天下,她尊贵无双,她说,她不及那流亡孽子。
半晌,他问:“待殿下寻得越氏孽子,又当如何?”
看了看他,转头看向窗外纭纭而下的苍茫落雪,她说:“元徽帝来不及做的,那些他应得的,我都会给他。”
世有传,崇嘉皇子诞世时,元徽帝曾欲执剑杀之,若非太子栩及时赶到,那这世间,本不必有越千辰。
想了想,他问:“便如这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笑里,竟似带着些苦涩与无奈。
“如若必要,也无妨。”
这一句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坐回席上,宸极帝姬执壶舀雪,澄寂清邃里,游刃有余将那一壶清茶烹起。空气中,不时窜出星火呲呲然的声响,舒蕣王婿安然对坐,专注的看着那紫砂煎雪,心底,莫名蔓延开一种异样的,从未经历,只曾奢望过的情绪。
安定从容,流光温静。呵,真是可笑,她——怎会给他这般感觉呢?
忽而,钟鼓楼一声浩荡钟声响起,拉回了许多尘世之人的思绪。
“二十六了……已有七日。”伊祁箬忽然道,说话抬眸,淡淡问道:“刺客之事,不知王婿打算何时给本宫一个交代呢?”
瞬息之间,却是在不提前事,就如同适才的一番论叙,不过一场梦寐。
沐子羽静然一笑,却也未答她的话,反而问道:“早先回帝姬的那一句‘美人常见亦凡人’,我说,帝姬不妨一试,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伊祁箬淡淡一笑,“王婿见多识广,有些事,众口相传,虽不乏夸大其词之嫌,然本宫却素性不爱给自己找麻烦。”顿了一顿,她又道:“但……若是王婿坚持,本宫也并非不能破例。”
沐子羽由心一笑,会意道:“殿下但请直言,羽既敢言此语,便付得起价码。”
想了想,她忽而直了直膝,躬身朝他的方向够近,隔着一方矮案,伸过手臂,端正的握上覆在他脸上的那层银光。
一回不生,二回很熟,舒蕣王婿欣欣然任由美人上下其手。
抬手缓缓的抚了抚他的双眼,又自游移,轻轻在那银白遮面上划过一圈儿,她道:“王婿的眼睛生得极美,本宫对这幅皮相,亦是好奇得紧。”
缓缓收臂,两厢对望,长久无声。
“……哈哈哈……”许久之后,他长笑,“这有何难?”
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