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告了数日假,“病愈”后回朝,仍是教人缠着,说皇夫的事,李闻觉得这些大臣当真是阴魂不散,烦人得很。
但渐渐的,李闻也狐疑起来,皇帝对谢文着实太好,不说钱粮任他讨要,每有战报都对谢文军中多加关注,哪怕些许小胜都要狠夸上一通。使得李闻都起了疑心,兴许陛下当真动了心思。
他十分高兴,想着待谢文回京再看看境况,倘若陛下仍如此厚爱,他便趁势纠集百官,请立谢文为中宫。
有这心思的大臣不在少数,其中固然也有眼红的,谢文一旦成皇夫,谢家便是外戚了,愈加煊赫。可皇帝总对皇夫人选兴致缺缺,好不容易有了个谢文,便先别眼红了,赶紧将事定下来才是要紧。且一些大臣也想着,有了开端,往后再要往后宫中添人,便容易了。
谢文凯旋,是一年后的春日。
匈奴几近族灭,单于与二十四长多半成了阶下之囚,押送至长安受审,唯有左贤王带领一支三千人的部族遁逃入荒漠。荒漠黄沙漫天,无边无际,他们贸然闯入,能否走得出来且还两说,即便能让他们活下来,也无力再来犯边。
谢文入京之时,长安城中柳絮纷飞,一场春雨过后,柳絮被打湿,落到地上,沾染了尘土。空气清新,满城俱是春日里香甜的气息。
将士们沾染了血与尘的甲胄都仿佛轻了许多,不再那么沉甸甸的。谢文率副将入宫面圣,刘藻当朝封谢文为汾阴侯,食邑万户,拜为骠骑将军,掌长安守备,并当殿赐宴,诏令群臣同乐。
谢文离京前虽已加冠,却脱不去谢家子弟的尊贵天真之气,数年边塞风沙过后,将他的天真稚气洗脱,脸庞棱角分明,眼眸坚毅果决,唇角因时常紧抿有了淡淡的细纹,愈加为他增添男儿风采。
他离京前做过两年皇帝的郎卫,是时常见她的。多年边城风霜,乍然归故里,见了旧日之人,谢文也颇觉感慨,故而他在宴上,举樽为皇帝上寿,高声道“臣在边城,常挂念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年,长乐未央!”
他说完这话,皇帝尚且还为如何,群臣不知怎地,纷纷将目光照了过来,谢文自腥风血雨中打磨出来的直觉,总觉哪里不对。
刘藻心情极好,也笑着举樽,懒懒地道了一句“承卿吉言。”
群臣刷的一下,齐整地目光转至上首。眼看着陛下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李闻原也是与群臣一般留意皇帝与谢文言谈的,可见了皇帝将酒饮尽,他不由自主地看了谢相一眼。
谢相居首座,身前有金樽,樽中满酒,她入席以来便未沾过一口。李闻轻轻叹了口气。
“卿今为侯,食邑万户,可与丞相比肩了。”宝座之上,刘藻忽然开口道。
谢门显赫,姑侄同为万户侯,天下无可比拟者。谢文数年戎马,心思深沉不少,闻言颇觉不安,他忙放下酒樽,欲推辞封赏,但开口前,他又征求同意一般望向姑母。姑母却并无表示,谢文便更是不安,战场上他能审时度势,或鸣金收兵,或下令追击,都可无比果决,可一回到长安,他先是高兴回归故里,不曾给谢家蒙羞,可入宫不多时,他又觉陌生。
大臣们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是看似简单,细细一品,又像话中有话,他既觉不习惯,又颇应付不来。
得不到姑母暗示,谢文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开口,然而还未等他将第一个字说出,便听皇帝仿若随意地迅速道“丞相上回加封邑已是三年前了罢?”
谢漪放下象牙箸,道“是。”
刘藻道“为丞相加食邑五千户。”
群臣哗然。
如今已不是立朝之初了,大大小小的诸侯、列侯、关内侯数不胜数,土地紧张,早已不能如当年高皇帝大封功臣那般大手大脚地肆意挥霍。故而寻常是很少加食邑的,许多列侯甚至只挂了个空名,连食邑都无。
谢文封侯,食邑万户倒也罢了,他的确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可丞相好端端地在朝中,并无大功,为何忽然加食邑,还一加就是五千户。
谢漪抬首,眼中透着不赞同。刘藻抿了抿唇,固执地与她对视,续道“这几年,边军浴血奋战,为我大汉,驱逐胡奴,边塞将士,居功至伟。但朝中,诸君也不清闲,丞相尤其辛劳,区区五千食邑酬朕爱相,朕犹觉不足。”
话已至此,大臣们纵是想反对也开不了口。
谢漪目含无奈,起身叩谢君恩。
及散宴,刘藻饮得醺然,大臣们都已退到殿外了,只谢漪、谢文还在殿中。她站起身,走到殿中,脚步虚浮地隔着谢文的衣袖,拉住他的手腕,与他道“待明日,卿再为朕引见诸位功臣。”
谢文唯恐她足下踩空摔着,忙搀扶她,口道“诺。”
刘藻有了着力点,足下一软,险些跌到谢文身上,谢文下意识欲扶住皇帝的肩,然而连皇帝衣袍都未碰到,便被一人将皇帝整个揽了过去。
刘藻睁开眼睛,看着谢漪,笑了一下,靠在她的肩头,合起眼来。
谢漪揽着刘藻,与谢文道“你且去宫外等我。”
谢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姑母与陛下都是女子,虽有些暧昧,也很难想到那上头去。他与二人施了一礼,道了告退。
胡敖见此,忙遣着侍从们也退了出去。殿中不多时便只剩了她们二人,与一殿杯盘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