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爱她,只要一见她整个人都不一样,再累再困都能瞬间打起精神。她还是爱她,思念侵入骨髓时,也会想谢相能抱抱她想得整宿难眠。她还是爱她,即便要装作君臣,也想为她做些事,故而觉得她渴,她便赐众臣饮水,觉得她饿,便赐众臣酒食,甚至冬日将近,她怕谢相忙于政务,顾不上添衣,还赐群臣绸缎锦帛,令内造新衣,谢漪的那几身衣衫,是她亲自挑选的样式。
这样一来,大臣们倒是越来越感激主上体贴仁爱,只是刘藻却只在意谢漪是否安好。
谢相懂得她的用心,她赐新衣,她穿得最多,她赐酒食,她会格外多用一些,让她放心。她会将政务尽量处理妥当,好让她多些时候歇息,每逢太医令入宣室请脉,她总会格外多问一句,陛下圣体安否?
刘藻想,她们大约会这般过下去,相互关怀,却隔着距离,直至某一日,谢相年迈,离她而去。哪怕如今她们再无亲近,她还是怕极了那一日到来。
来年春蒐,刘藻下诏,检阅军士。
这一场检阅,既是鼓舞军心,也是亲自领略士气。刘藻小时候就对武皇帝征匈奴的事迹很感兴趣,自然知晓许多将才都是武帝在微末时提拔的。她也欲看一看,军中可有什么可造之材,遭受埋没。
春蒐便在上林苑中,前五日检阅军士,演练操练,后七日行猎,总共十五日。
这一回春蒐,非但刘藻重视,大臣们也看得甚重,与匈奴之战的大捷,将大臣们的胆魄一点点壮大,匈奴也不过听着可怕而已,并非不可战胜。
刘藻着戎装,骑着高头大马,众臣也皆骑马,揽着缰绳,紧随皇帝之后。
军士从三处调来,一是羽林军,二是城外西柳营,三则是击败匈奴的边军。
三处大军,光看场面,羽林军最为军貌齐整,然而从精气神上看,边军显然与另外两支队伍不同。他们一个个,眼神锐利,面容果毅,拔刀之时,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戎装之下裹挟的是边城荒漠万里烟沙。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血气自然与众不同,非寻常将士可比拟。
君臣皆惊叹,刘藻检阅过,回到大营,将入营门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马长嘶,她转头,便见谢漪所骑之马烈性大发,嘶叫奔腾,不住地扬起前蹄,往前疾冲,欲将人甩下来。
刘藻大惊,什么都顾不上,策马冲了过去。
第104章
烈马性狂,奔腾疾冲,四下大臣皆本能躲避,远远闪开。刘藻疾冲过去,却见谢漪被烈马重重甩到地上。谢漪倒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似被跌散了一般,她曲臂欲将自己撑起,却连力气都使不上,稍稍一动,便是彻骨的剧痛。
烈马长嘶,高高扬起前蹄,冲着谢漪便要踏下来。只见一片阴影,众多惊呼,铁蹄如巨石坠下,谢漪只觉此番在劫难逃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仅余惧怕,与缠绕着惧怕层层攀升的懊悔。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烈马的脖子。烈马一声悲鸣,侧身倒下,扬起尘土无数。
刘藻还有七八步之遥,她手中持弓,见马倒下了,微微松了口气,脸色还是苍白的,面上满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恐惧,将目光挪回到谢漪身上,脸色一变,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急忙朝谢漪跑去。
然而有一人却抢在了她前头。
谢文今番随驾,就在近卫之中,见丞相遇险,他也驱马赶来。
“姑母!”谢文赶到谢漪身旁,伸手扶她。他是在军中待过多年的,自是熟悉各种伤势,才一碰到谢漪的手臂,便知不好,道“恐是骨头受损。”
谢漪胡乱地点头,抬首去寻刘藻。她惊魂未定,只想看到刘藻。刘藻走近了,方才躲开的大臣们也纷纷围上来,几位将军去看那匹倒地的烈马,口中连连赞道“陛下好箭法!好力道!”
血浸湿了马的鬃毛,它倒在地上,还未彻底断气,不住地抽搐,看上去十分可怖。刘藻也不知自己方才哪儿来那样大的劲道,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如何射出那枝箭的,仅仅数息,那一段记忆便似被挖去了一般。
她的目光紧紧黏在谢漪身上。数名文臣围在四下,关切地询问伤势,与丞相交好的大臣自也识得谢文,吩咐道“快将你姑母扶入大帐。”
嘈杂的言语此起彼伏,生生地将阻挠在她们之间。刘藻看到谢漪,衣衫染尘,却没有什么血迹,稍稍放心了些,她欲走近再看得仔细些,便与谢漪的目光对上了。
刘藻突然惊醒,四下俱是人,她关切太过,怕是会引人生疑。
她又险些忘了。刘藻怕谢漪责备,便不敢与她对视,止住了脚步,与四下道“快召医官来,就近寻一处营帐。”
大臣们连忙退让,留出一条道来。
谢文小心地扶人,谢漪借力起身,却觉左脚脚踝痛楚难当,方一使力便是锤心刺骨的疼。
刘藻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还有哪处伤着了?”
谢漪疼得说不出话,谢文一看谢漪使劲的动作与身形,便猜出了大概,道“必是腿上也有损伤。”他说罢,抬头道“快寻一担架来。”
臂上骨上尚可,腿上有伤,便不能行走了。
既是春蒐,为防有人受伤,一应物事俱是备好的。不多时便有医官赶来,将谢相挪回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