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敖回道:“臣妻与臣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臣是犯官之后,她也是,两家世交,刚落草就定下了婚约,后逢大变,人丁散落,数年不闻音讯,便离散了。至陛下登基,臣随陛下回到未央宫,方在无意间碰上了她。臣与臣妻,皆初心未改。这么多年过来,大风大浪都经了,也未分散我们。她在家中,知臣必会回去,臣在宫中,知她必在等候,即便不在一处,心也总是相通的。”
原来心意相通,就不会因暂别而寂寞。
可刘藻却觉得孤单,时刻都在想念谢相,难道她们的心意不相通吗?这一年来,她们也是聚少离多,即便相见,也只相望,连私下说句贴心话的时机都少有,但她却不失落,谢相心中有她,她心中也全是谢相,她们心意相通。
可自议谥来,她们间的牵连仿佛越来越薄弱,谢相不赞同她所为,她也不愿就此罢手,她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刘藻望向大殿的角落,奏疏多得能将宣室殿淹没,却没有一道属了谢相的名字。她不来见她,也无只言片语,刘藻不住地回想起谢漪那个隐忍的神色,心中痛如刀绞。
“陛下。”是廷尉寺的属官。
刘藻坐直身,问道:“何事?”
“那两名逆囚当如何发落,恳请陛下降诏。”
两名逆囚便是拦驾狂生与那小官。刘藻早在当场便定了他们大逆的罪名。大逆之罪,株连三族。刘藻本该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迟疑。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主上行歧途之时,犯言直谏罢了,若是别的事,她恐怕不止不罚,还会嘉奖。
刘藻瞬间迷茫,但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动摇,张口道:“羁押狱中,不得外释。”
属官领命而去。
刘藻在殿中徘徊半日,换了衣衫,往旧宅去。
她有数月,不曾给外祖母上香了。
到了旧宅外,便见丞相的车驾停在正门外。竟与谢相偶遇了。刘藻心下一喜,连忙入内,将近正堂时,却又紧张。
她稍稍放慢步子,欲走得稳一些。
谢漪背对着门,立在灵位前。香已插入香炉,焚烧出长长的一截灰烬,昭示她在此处,已有许久。听闻身后响动,她转身望过来。
谢漪目色极淡,见了她,既不意外,也无惊喜,刘藻顿时觉得窒息,紧张得不知将手脚摆至何处。
檀香袅袅,香烛幽幽,老夫人的灵位像是在看着她们。
谢漪抬袖施礼,刘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免礼。”
谢漪直起身,二人相顾而无言。刘藻有千言万语欲说,到了谢漪面前却又哑巴了。她们相顾片刻,谢漪回头望了眼灵位,淡淡道:“陛下与老夫人叙话,臣且告退。”
她要走了。刘藻焦急,可挽留的话被卡在了喉中,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只能同样冷淡地点了下头。
谢漪看了她一眼,举步而去。
她们背道而驰,真的越来越远了。刘藻沮丧地站在灵前,连点一炷香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外祖母不仅未能安慰她,反倒使她愈加心慌。
回到宫中时,天已黑了。殿中置哺食,刘藻坐在食案后,举目望去,一点清冷。膳食精致而丰盛,刘藻如同嚼蜡。她食不知味地咽了两口,终是推开了碗。
胡敖见此,便甚担忧,恐皇帝饿坏了,上前劝了两句:“陛下再用一些,谢相若知陛下草草对付,恐怕又要担心了。”
刘藻闻此,又坐了回去,硬是将一碗饭全部塞下去了。胡敖暗自松了口气,刘藻望着空碗,却像是把心都掏空了。
她干脆走去椒房。
椒房殿收拾过,淡雅而不失大气,谢漪虽未在此居住,却处处都是她的痕迹。刘藻走到她们一起躺过的床边,弯身抚了一下被褥。
她仍旧不愿后退,与其拖拖拉拉,不如快刀斩乱麻,横竖都要乱一场,不如早早地来,趁她年轻,还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拾残局。
刘藻如此说服自己,可心却因谢漪的疏离远去而愈加空荡。她又望了一眼那同样空荡的床,断然转身往殿外去。
正旦前后的夜,尤其寒冷,大雪纷纷,北风呼啸。
刘藻骑了马,屡屡扬鞭,朝相府疾驰而去。相府大门紧闭,门子早已歇下了,被叩开了门时还揉着惺忪睡眼,见来人是她,当即睡意都散了,忙道:“小的这就去禀报。”
刘藻道:“不必。”一面说,一面往府中去,门子也不敢拦她,只能在身后着急。
刘藻熟门熟路,闭着眼都能寻到谢漪的卧室,她脚下走得飞快,一心只想往谢漪身边去。
卧室的门关着,刘藻轻叩了两下,守夜的婢女趋至门口,小声问道:“何人?”
刘藻也放轻了声音,回道:“朕。”
门便打开了。
刘藻挥挥手,让那婢子退下。自己去了鞋袜,更加轻手轻脚地往内室去。
一室昏暗,唯有床头留了一盏灯。谢漪卧在床上,背对着外侧。刘藻脱了外袍,小心翼翼地躺到她的身边。一冷一热,她被激得打了个寒噤,这才感觉到一路来的凛冽彻骨。她不敢靠近了,担心冻着谢漪,便挨着床沿躺着。
谢相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心瞬间有了安放之处,如冬夜流浪在外的幼犬,重归家园一般,觉得温暖可亲。
谢漪早已醒了,她睡得浅,刘藻叩门之时,她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