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也打过来了, 她跟有洁癖的罗逾一样,拼命洗自己的手, 恨恨地责怪那亲兵:“这东西也叫我看?你怕恶心不死我?”
突然心念一动,又问:“谁的人头啊?”
“是……是个女人。”
杨盼愣住了, 擦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帮我把匣子打开。”
匣子打开了,里面喷薄出一阵味道, 早春天寒,尚未腐朽,但不再新鲜的血腥味涌了出来,叫人的鼻腔到胸腔都是一阵难受。杨盼心里害怕,又恶心想吐,又无比坚决地认为她确实应该趁这个机会先瞧上一瞧,不然,都没法掌控局面。
她给自己打气,叫自己勇敢一点,她小时候在历阳的战场上就经历过血肉横飞的场景,虽然那时候太小,没有留存下什么印象了,但至少她此刻可以鼓舞自己:我是经历过沙场的女郎,是大将军出身的杨寄的女儿,区区残血断肉,没什么好怕的。
她近乎一步一挪,慢慢移到了桌子前。
匣子里头也是黑漆漆的,先看到的是一丛乱蓬蓬的头发,被血液板结着,毡子似的粘着,又翘得到处都是。乱发下面就是一张脸,已经失去了血色,苍白灰败,眼睛闭着,嘴张着,嘴角也有血迹,不过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瘆人。
她仔细地看那张脸上的五官,和自己童年时的印象尽量地比对着。
童年时在永康公主府所见的公主皇甫道婵,乌发如云,明眸皓齿,虽然眉梢眼角显得尖锐了点,嘴唇太薄也觉得刻薄,但也算得上一个美人了;而面前的这个人头,头发已经是花白色,脸上皱纹不多,唯独眉间额头全是愁苦而生的褶子,嘴角下垂,腾蛇纹几乎挂到下巴——亦是常年忧郁和恨毒而产生的印记。再仔细看骨骼五官,还是能看出皇甫道婵的影子。
杨盼在和舅舅沈岭修史时就认真查过前朝大楚的宗籍,无论是帝王亲王,还是公主郡主,都有谱系详细记载的,生于何时,卒于何时,娶嫁何人,生子若干等等。只是到了改朝换代,才无暇顾及这些谱籍的修订。
杨盼清楚地记得:永康公主下嫁的头一位驸马叫王庭川,因是太原王氏大族之子,被轰轰烈烈记载着,后来王驸马暴卒,据舅舅说其实是被害身亡,公主知而不举,说是从犯也不冤枉她;第二位驸马就是杨寄了,当时因权势熏天,为了拉拢、亦是压服,朝中便命他休妻重娶公主,杨寄在外有兵马,在朝势力却不足,兼着南朝惯用压制人的“礼法”,他不得不照办,登基之后,这段往事是杨寄最大的耻辱,所以一言不发全数抹去,只有最原始的典籍中还载着永康公主二次大婚的场景;而杨寄为了和前妻团圆,使毒计偷梁换柱,强行把永康公主嫁到北燕和亲,确实所作所为不光彩,所以无论是大楚的史官,还是南秦的史官,都语焉不详,永康公主的第三次婚姻,便湮没于过往的长河之中,自此再无名姓流传。
本来,当面即可拆穿,但是人却是在这样身首分离的情况下“见面”的,完全无法对质,久远的是与非,单凭杨盼她一人一口,全然颠覆罗逾十几年来的认知,可能么?他在丧“母”的巨大悲痛之下,肯听么?
杨盼忧心如煎,接着看到那送信来的亲兵还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她只能说:“这是随陛下的谕旨一道送来的吗?”
那亲兵摇了摇头:“自始至终,就没见到过陛下的只言片语,但东西是平城来的,原本外头还套着宫中所用的明黄帛袱,说不是陛下送过来警示殿下的,谁又能信呢?”
杨盼说:“这匣子这么大,想必多少人见过,殿下现在是瑙云城的主宰,这么大件随军报而来的东西的存在,只怕瞒也瞒不住他的……但是,怎么让殿下知道这件事,我还得再想想。你先把匣子合上,搁到屋子里不显眼的角落,我再想想办法。”
她又说:“还有,你去后院婢女的屋子里,悄悄把清荷叫过来。”
没有过多久,清荷就面无表情地来了,身上那件碧绿的襦裙还没有换掉。
“王妃有何吩咐?”她语气有点尖锐,撩眼皮子问,“是这会儿跟奴婢算账来了么?”
杨盼笑道:“你当我是那种当面做好人,背后下毒手的人?”她叹口气:“深宫大宅,或许这样的人和事很多。不过,你日后会知道,我其他优点没有,还算得上坦荡。”
她接着单刀直入:“我不跟你兜圈子,亦没有好处来诱惑你,没有mí_hún_yào来欺骗你,我留着你,一是不忍心一条好好的人命,二是也有需要和你合作的地方。”
清荷眸子里的锐光减少了一些,见她开诚布公,自己便也坦然道:“奴婢信王妃是个伉爽的人。那么,王妃有什么要奴婢做的,还是直接吩咐吧。”
杨盼说:“你是平城宫里的老人儿了,听说跟着大汗也很多年,许多宫闱的事想必也晓得。”
清荷笑笑接话道:“但是,大汗吩咐我不许说的,我也不能说。我瞒着他,帮着殿下,已经该死一百回了,若是再泄密,只怕夷三族不够,还得九族来凑,那些我素昧平生的远房亲人,就该经历跟我一样生不如死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