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肠胃都打起滚来。
季多多手执凫壶,蜜色的酒浆流进小巧的荷叶杯中,吴语呢喃,殷殷劝客,
「燕公子,你试试这抢虾,这是养在河里的活虾,剪去须足,用红乳腐卤麻油白
糖蘸食,味道极鲜美哩!这酒乃是咱们吴地名酒,叫做十洲春,喝着甘甜,可着
实后劲十足呢!多多敬公子一杯,想这好酒也不负此风此月!」
燕九依她言,逐样试了菜,果然色色爽口样样甘美,又饮了一口酒,只觉从
喉咙到胃袋全都暖暖的,无不妥帖,周身的毛孔都欲呻吟下子。
「多娇多媚多解语,玉容玉色玉玲珑,姑娘真是一朵玲珑解语花!」
燕九指着季多多夸赞,话含轻薄之意,偏他说的真诚之极。
季多多见过无数男人,第一次从男人的调笑话里听出暖意,心里一荡,眼眸
里波光潋滟,「燕公子说的真好,夸得多多都脸红了呢!多多再敬公子一杯,今
夕何夕,得遇良人。」
她话音还未落,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极大的七彩牡丹,华美极了,两人都不
觉往外看去。
燕九问她,「也是奇了,我却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扬州城这般热闹
!」
季多多闻言,竟掩不住眼里的艳羡之意,犹自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幽幽道
,「公子不知,今日乃是谢府大小姐出阁之日,谢府嫁女,李府娶媳,十里红妆
,这头进了凤栖山庄,那头还没出水绘园。说是四个城门,都舍米舍面舍铜钱呢
。就说这漫天的烟火,听丫头回来学说,从前日就开始搭烟火架子山,好大一场
热闹呢!」
飞白在一旁插话道,「谢府,哪个谢府?」
季多多虽然奇怪这小厮没规矩,可看燕九没言语,便答道,「还有哪个谢府
?咱们扬州城说到姓谢的,可不是只有一家,那个『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
的谢府。
」
「你说的大小姐是哪房的小姐?」
「呦~,这位小哥,打听这么仔细干什么?敢是你们公子与谢家有亲不成?
也不能啊,若是有亲,今日便该去饮喜酒,怎能来咱们小秦淮呢?」
季多多自说自答,一行说一行笑,两杯薄酒把她的俏脸染得娇艳无比,眼睛
亮的惊人。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好像谢家这一辈多是少爷,若说小姐,似乎就只有一
位。」
「嗳,少爷,你瞧瞧,这叫什么事!」
飞白越想越觉得回去不知道怎么跟老爷交代,也不在一旁伺候了,自顾自的
上甲板上吹风去了。
喧嚣热闹了一整天的凤栖山庄,此刻完全被夜幕笼罩,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把
各处院落照的通明,来喝喜酒的客人们多已告辞,剩下的都是李家的几支近亲女
眷,等着卺礼后看新娘子。
李子涵拿着秤杆的手,微微颤抖,他屏住呼吸,挑起大红的盖头。
明月绝美的容颜引得周围一片抽气声,显然,这些女眷也没料到,新娘子竟
是这样的绝色。
便是一旁的喜娘,不知看过多少新娘子,也看的动容。
明月被头顶的金冠压得颈酸骨软,盖头底下,闷不透气,依着她的性子,早
就自己掀了,被碧荷哄着,劝着忍到了现在。
谁知,李子涵竟然挑起盖头,就直直的看着她,然后不动了,恨得明月在心
里叫了不知多少声,「棒槌,棒槌,大棒槌……」。
「新娘子真是好看,难怪大少爷瞧在眼里,看进心里,一时一刻的也放不下
。」
喜娘打趣了小夫妻一句,便依礼请新人饮了卺酒,又取了两人一缕发丝,
结了欢结,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和众人都退出洞房。
人一走,明月就活泛过来,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先嘱咐碧波,「我要沐浴更
衣,我说不要穿那么厚的礼服,娘偏不依我,这都被汗打湿了几回了。再给我煮
完鸭丝酸笋面,唔,子涵哥哥要不要吃?多煮一碗,想必子涵哥哥今天也没得好
好用饭!」
这画风变得太快,李子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几个陪嫁丫鬟,闻令而行,
各忙各的去了,偌大的洞房,单剩下自个。
窗前一双小儿手臂粗的喜烛,突然「剥」
的跳出一朵烛花,把李子涵从美梦中跳醒,他的唇角渐渐弯起来,越弯越大
,忍不住开始从轻笑变成大笑,这么些年都没笑的这么轻松痛快,这丫头,这丫
头,真是,真是,竟还是这么个见人自来熟的性子,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李子涵也自去沐浴更衣,转回来就看见,桌上摆了几道可口的小菜,两碗泛
着热气的面汤,还有一壶酒,两个小小的冻石海棠杯。
明月坐在那,小口小口的呷着汤,眯着眼睛,慢慢的吃面,像是一个小小的
妖精,受不了人间烟火的诱惑,惬意的不得了。
李子涵心里还想笑,却也被那股酸辣气息诱惑着,坐在一旁,香甜的吃起来
。
食色性也,两个人,就如人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一样,从一汤一面开始磨。
明月吃了几口就饱了,面还剩下一大半,李子涵端过来接着吃光。
方抬头看着明月,也不知谁先笑起来,两个都觉乐不可支,那份疏离与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