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栎阳宫格外冷清,老旧的城垣上时常会长出几株杂草来,宫里的人忙忙碌碌都在为秦国新公主整理着嫁妆。
太后特别喜欢这个名叫化蝶的蜀女伶官,她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活泼开朗,就像老太后的亲生女儿一样,太后本不愿将她远嫁赵国的,但嬴渠梁为了连赵抗魏的国家大计跟她软磨硬泡,她也就只好答应。
在老太后寝宫后面的庭院中,莹玉公主帮着她这位不久前认下的妹妹打理梳妆,在皎洁的月光下,盘好发髻,插上银簪,涂上女红,粉上胭脂,俨然一位美艳高贵的公主。
化蝶一直在轻轻地啜泣着,整个秦宫里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哭什么,以为她只是不想离开久居的秦国。
老太后看见莹玉在月光下给化蝶梳妆打扮,便来了兴致,决定让嬴渠梁赐封她为月淑公主。
而在国府四周的一片庭院里,左庶长府是以前招贤馆改建而来,中大夫景监做了卫鞅的左庶长府掌书,国尉车英做了卫鞅的执法督尉,两人一文一武都是秦国变法的得力干将,他们此时也正忙着出使赵国,促成秦赵联姻。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已是深夜,众人都纷纷回宫休息,化蝶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头戴五彩琉璃冠,失落地徘徊在偌大而冷清的宫殿前,轻敲着大堂上的青铜编钟,在凄婉的钟声里落泪。
第二天清晨,月淑公主被迎上彩轿,国尉车英负责护送公主入赵,三四只车马箱子里装着珍贵的和亲礼品,百十来人的宫廷马队隆隆地驶出栎阳,穿过函谷关,径直进入赵地。
魏国安邑尚贤居,嬴过从太子申府里回来时已经深夜,推开客栈的房门,发现自己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应该是裴允人在等他回来说事。
他径直走上二楼,房门半掩着,桌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烁,裴允人正在趴在他的床上安详熟睡,样子格外动人。
伴随着吱呀一声,嬴过走进房间,惊醒了打瞌睡的允人,她慌忙站起身来,紧盯着满脸微笑的嬴过。
嬴过将外衣挂在架子上,径直坐在桌案旁,指了指对面,示意让她坐下说话。
“允人,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
裴允人不解地摇了摇头。
嬴过快速而且急促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送你一世王妃般的荣华富贵。”
“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一切,你明日就能以魏国公主之名嫁于赵国当今君主赵成侯,定然能成为一国王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怎么样?我说话可算数?”
嬴过没有看见此时裴允人诧异的表情,他一边喝茶一边还在洋洋得意。
见裴允人半天不出声,这才望了她一眼,却是发现允人居然在流泪,眼眶通红。
嬴过连忙起身,笑了笑说:
“其实你也不用太感动,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裴允人还是不出声,眼睛绯红地望着嬴过,目光中全是失望和落魄。
“怎么?荣华富贵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裴允人吸了吸鼻翼,镇定地回答道。
“以前、、、、、、我是做梦都想着富贵,但现在我更喜欢在尚贤居里的平静生活。”
说完后,她漠然地离开了嬴过房间。
“允人,魏国太子申已经在筹办此事,这可不带反悔的啊!”
嬴过朝匆忙下楼的裴允人喊了一声,之后莫名其妙地坐在案几旁叹气,心里也明白此时裴允人的心思,但事已至此,魏王首肯之后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二天一早,太子申便派人来到尚贤居迎接裴允人,嬴过以为自己是给了她最想要的,是给了她一生的荣华富贵和幸福。
可是,允人在临走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竟让他心寒,仿佛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不由想起在定阳矿场里那段艰苦的岁月,允人对他不仅仅只是关心,恍惚间嬴过怅然若失。
为了排解这种不安的情绪,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从《道经》到《秦风》,接着专心致志地学习梵文,可却始终心不在焉。
太子申将裴允人接回魏宫,精心打扮一番后,她被魏王赐封为魏国公主,并以极为华贵的车马依仗队送她离开安邑,朝着赵国邯郸缓缓驶去。
数日后,赵国邯郸给尚贤居来了一份书信,还是他哥哥嬴政寄来的,这回不是竹简,而是一封帛书,满满一大张,字写得很娟秀。
上面说,就在昨天,秦国抢在魏国前面已经和赵国联姻,而嫁给赵成侯的秦国月淑公主,竟然就是离开周庄的化蝶。
晴天霹雳一般,嬴过瘫坐在案几旁,一遍一遍看着这纸帛书,上面的字体也的确是嬴政的,但他所说的事情却令人不可思议。
行至长平的魏国车马队临时接到消息,赵成侯已经和秦国月淑公主结亲,他们所有人都很诧异,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护送裴允人的太子申勒住马头,命令队伍转回安邑。
而此时,在红轿中的裴允人叫停,她走出大轿后离开了队伍,并不打算再跟着他们回去,也没有一个人阻拦。
长平离她的家乡遂地还有很远,她失落地站在漓水岸旁,久久注视着江面,心里还在想着离开时嬴过的那张笑脸。
“也许嬴过,你没有错,当初你的确向我许过这样的诺言。”
“可是,我真的还想再看看,到底要有多少次别离,我才能成为你心中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