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珍家在就在离革委会不远的地方,穿过一条小巷子就是了,这一带,全是老式的四合院,多为上下的复式楼,远比刚进城看到的那些平房精致了许多。
这些都是前几年县城几个工厂集资盖得,多数分给了厂里工人,孟平川和他爸都是级别高的老工人了,一人分得了一间房,刚好一上一下,干脆打通,变成了一幢独立的楼房,又大又宽敞。
江大海紧紧牵着儿子的手,还没穿过那条小巷呐,前头就被人堵住了。
一座独立的四合院前,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里面不断地传来老人的哭号声,和一些年轻人的咒骂声,还有噼里啪啦东西杂碎的身影。
江一留握着爸爸的手不由的抓紧了些,这熟悉的一幕,无一不向他表明前头正在发生些什么。
前面围观的人太多,可是去妹妹家就只有这条道最近,要是现在回头,恐怕又得再绕一大圈,江大海干脆一把将儿子扛起,让他跨坐在自己肩膀上,拼命朝人群挤去。
“造孽啊,陆老师多好的一个人呐,怎么就成反/动/派了呐。”不少人挤在四合院前,对着里面指指点点,面上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怜悯。
江一留坐在江大海的肩膀上,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发生的事。
空旷的院子里,随处可见被撕碎的书籍,精致的木制家具,全都变成残肢短腿,堆成一堆,一群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还不断地往屋子里搬着东西出来,“啪嚓”一个半人高的花瓶,就这样被随意扔在了院子里,顿时碎成一片。
“不能烧,这个不能烧啊。”一个漫头花白的老人,鼻梁上的眼睛架断了个腿,耷拉在脸上,衣服已经被撕扯的破破烂烂,露出里面黑黄的棉絮。此时他正拉扯着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脸上俱是悲痛和绝望。
“滚远点,你个老东西,要不是你儿子举报,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家里藏了这么多反/动的书籍,你个黑/五/类,臭/老/九,组织会惩罚你的。”
那人说着一把踹开拉着自己的老人,将手上的火把直接丢向了那一堆书籍,燃起得火苗顿时就将那些书册吞噬。
“不能烧啊,那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啊。”被踹飞的老人捂着胸口,还想像那火堆扑去,被他身旁一位老妇人紧紧拦住,哭喊着让他不要过去。
“畜生畜生啊。”老人泪流满面,哆嗦着手指,指向一旁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子。
“陆建勋,你个反/动/份/子,我从今天开始彻底和你脱离父子关系,势与你们这些黑/五/类划清界限。”那男子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立马挺着胸,大义凛然地说到。
除了那些红/卫/兵,围观的人都一片哗然。还真有儿子敢告老子的,这人的良心到底去哪儿了。
江一留看着这一幕,只觉着刮在脸上的寒风完全不如心中冰冷,可又无能为力,这就是这个时代,而他,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苗三凤对这个女儿的重视虽然比不上两个儿子,但是比起几个孙女,那感情必然是深多了,而且这个闺女嫁的好,让老太太在村子里很有面子,苗老太自然也愿意对她好一些。
江大珍的丈夫孟川平是县城机械厂的工人,还是资历很老的四级工,每个月工资有528元,这个年代,收入同等的工人可比干部吃香多了,要知道,干部的工资是按月结算的,而工人的工资却是按日结算的,只要一个月干满了25天,就能拿足这个月的工资,剩下的天数,如果肯吃苦,做满一个月,还能多赚点钱。
孟平川的爸妈也都是县城的工人,一家子工资都很高,米面粮油的票据供应更是足足的,根本就不愁吃穿,还能接济下乡下的亲人。
孟平川前头还有一个老婆,可惜在生产的时候难产死了,就留下一个闺女,今年已经十岁了。
江大珍初中毕业,在孟平川老娘所在的纺织厂当临时工,他老娘觉得自己儿子单了这么多年,也不是个事,看江大珍热心勤快,身子骨又健壮,也不嫌弃江家是乡下人家,把她和儿子撮合在一起。
排除年纪大了些,前头还留了个孩子外,孟川平真的是个不错的对象,江大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结婚第二年,她就生了个儿子,把孟家老头子老太太乐个不行,彻底在孟家站稳了脚,即便老两口知道这个媳妇有时候会给娘家送点东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吃了,我今天就是来送下东西,孟学还小呐,可离不开人。”
江大珍知道家里的情况,生产队的粮食年中分一次,年尾再分一次,现在距离年中分粮还有一个多月,正是家里粮食最紧缺的时候,恐怕一大家子都还在等着她爸下个月的补贴呐,她留下来,几个小侄女的饭恐怕就更不够吃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江大珍亲了亲怀里的侄子,将他放进大嫂怀里,“我刚刚和你说的可要记住了,多想想大妮她们。”
说完下了炕,拍拍屁股,仔细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江来娣看着小姑姑离开,伸手想去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