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河岸的梅林乃是钰臣的居所,里面便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清幽而又寡淡,由于进去的人再没能出来,被称为‘扬州禁地’。
而与之相对的江南河岸边是一堆老扬州百姓群聚的一个地方,大多都是祖屋,居住在河岸的百姓大多都以打渔为生,但随着昌府的垄断,此处已然不是扬州城内最重要的供鱼地点。
阿杜与那位夫人燕瑜所住的乃是从前王姓家祖宅的一个小院落,后来燕瑜到了此处,王姓家看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可怜,而且这院落空着也是空着,因念着是祖屋不愿意卖掉,也就便宜租给了燕瑜搭起了一个砖瓦木屋,这一住便是整整六年。
此刻这座木屋的女主人,已然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也许是床前儿子的哭泣,又或者为了等那个人的到来,她仔细将最后一口气藏在喉中,双眼微闭,她想要睁眼安慰床前的儿子,却又害怕用尽所有的力气,等不到献阳的到来,只能用力忍着,保证脑中最后一丝清明。
文妧进到房中时,房中一片沉重的死寂,流影与文妧眼神相视而过,带走了房中留着照看的齐仲老先生,顺道将刚刚一路跑过来正要踏入房门的齐文轩也一同拉出,两人随同流影出了房门,不知何时门外忽然多了一位黑袍持剑的男子,与流影守住了唯一可以进出的房门。
屋内唯剩文妧、燕瑜与阿杜。
燕瑜似是感受到了文妧的气息,用尽全身的力气却无法开口,一旁的阿杜连忙唤来文妧“公子还烦凑近些,我母亲似乎有话要和您说。”
文妧这才惊觉俯身将耳朵凑在了夫人嘴上方,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字眼,连起来正是一句“若可以,烦公主保护阿杜不要回到镇国侯府。”
燕瑜微睁双眼,见献阳陷入沉思的模样,还当是对方没能听清,又要用尽力量再说一次,耳畔却忽然传来了对方的询问。
有一丝明灭不定的光在文妧眼中打着转,她似是倾诉又似是质疑“为什么?”
为什么,在旁人看上去那明明是极为富贵之地,寻常人所追求的荣耀之所,您却和我父皇一样,要亲手将我和阿杜推出来?
为什么,那里明明有生长十多年熟悉的人和在意的人,有父亲,有兄长,还有若琯姐姐。
若自己还‘活着’活在长安,兄长即便犯错也一定不会有被贬谪的风险,而若琯也一定不会到扬州,而自己与钰臣也一定可以在一个更为正大光明的场合与钰臣相逢,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
燕瑜终究还是没能回答为什么,她睁开双眼,含着泪光向着一旁的阿杜看去,只那一眼,她永远的闭上了双眼,眼角划过一丝泪珠。而文妧心中曾闪过的一串疑问,只能随着岁月的流逝,让还活在岁月中的人一一去感应领悟。
一身素缟的阿杜站在了文妧身旁“母亲说她想回洛阳,也不想再麻烦您,所以可以火化之后找了器皿装着,带到洛阳边境埋葬。”
文妧看向阿杜“那儿现在是洛阳,未来未必是。”
“母亲她没有办法回归祖地,也不像回到长安城,至少洛阳曾是她生长过的地方,她生在那儿也就该回到那儿去。”
文妧点头,终还是没有反驳“回来之后直接到文府来吧,这儿已经不是你的家了,过段时日也该拆了。”
阿杜向着身后破旧的木屋看去,眼中怀着留念与不舍。
冬凌刚从钰臣处那位姑娘屋中出来,正巧看见了回府的文妧,连忙上前行礼。
文妧看了看对方出来的方向与手中流影拿过给钰臣的衣物,问道“你刚从那位姑娘那出来?”
冬凌连忙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姑娘一直不肯出来,说是要回家,可是家在哪儿却又不知道,而且只有钰公子送去的东西才会吃两口。”
“她就一直在房里面?”
冬凌继续点头“对啊,而且白日中一直蹲在榻旁的角落中。”
不经意的,文妧忽然想到了刚刚来到扬州时的自己,那时候刚刚从皇宫出来,感觉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像是爹爹抛弃了自己,也是把自己拘在房中,文妧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带我过去看看吧。”
冬凌眼中霎时多了许多光彩,连忙应声为主子带路。
冬凌为文妧推开房门,明明是大白的晴天,房内的氛围却犹如冬日的寒夜一般,若不是冬凌引路,文妧甚至以为这房中压根没有住人,她冷声吩咐道“去把所有窗户打开。”
冬凌一阵迟疑,在触及到文妧的目光,终是妥协着向前走去,此时从房间昏暗的角落中传出一丝明灭不定的惶恐声“你是谁?”
文妧上前,坐在了屋内的倚着上“来了人家府邸这么久,竟不知主人是谁吗?”
墙角一瞬恢复了平静。
文妧道“现在该你了,你是谁?怎么会忽然出现被钰臣带来?”她脑中闪念头过正声问道“入府的目的是什么,主子是谁?又或者你是谁派来的杀手?”
此言一出,莫说冬凌,就连流影心中都全是疑惑,这刚在扬州建成不到一年的文府……何时有了这么大的敌人?还有杀手?
角落中声音有些低沉的认真“……我不是杀手,没有目的,也没主子。”
文妧一笑,不是这些可就好办了,她向后吩咐了下人们退下,亲自上前关上了房门,又走到一扇扇的窗前,将冬凌方才打开的窗户再次一一关闭,站在了对方正面。
彼时那姑娘正蜷成一团,将头埋在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