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一挥手,招来门侍,将备好的行囊和食盒交给随侍而来的婢子。
扶良便知,此番出行可能数日数月。
他目光炯炯,跪坐于蒲团之上,“父亲大人,为何……要故意支开我?”扶良不求闻达,不求微山,只求父亲为其解惑。
他的父亲一直规避于他。
自济宁王传召至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腰间系反的腰带。
他的父亲,曾是何等重视修身。
“望之,凡事预则立。若你想保住扶氏根脉,就远离卫和,走得越远越好。你叔父的病就只能靠你了。”
扶叔夜转过身,紧锁眉头,沉吟良久。
叔父之病——
扶良知晓父亲的用意,他非药师,但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父亲大人,望之定不负厚望。”
扶良拜了列祖,起身朝着父亲行了一个作揖礼。
在扶叔夜面前,他从不自称扶良,他的父亲常唤他望之。
扶望之,扶望之……
隔了门槛,他与扶叔夜靠得很近,又离得很远。
扶叔夜移步至宗祠门前,遥望着扶良随灯盏远去的身影,直至光影消失不见。
他的孩儿,原是玉树临风之君子,前途似锦,又岂能被他所累,被纪国所迫。
抿唇走出雕花梨坎,扶叔夜安插的护卫正一路向南。
“公子,还有三里地就到义乌城了。”
绝尘的马车自暗道避开了城门守夜的官兵。
跨马的侍从在夜色中不敢迟疑,巡视了一圈,等到瞧见四面八方投射的月光静谧下来,才降下马头,拉开被霜雪沁湿的厚实车帘,告知马车中向来宁静之人。
然,风刮了良久,直到有护卫挑灯过来,灯火通明时,他们方才知晓,马车上的扶良公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好,公子逃了!”
从卫和至义乌,竟无人察觉,他们绝顶聪颖的扶良公子,已然用金蝉脱壳之计返回了卫和主城。
☆、困身扶灵
扶良失踪已有十日。
等再转眸,阴霾已经由朝堂上的分崩离析落入了久久未曾平静过的丞相府邸。
正如扶叔夜心中所料,晌午刚过,济宁王的贴身内官崔福就领着王宫禁军到了府邸石阶下。
禁军包围整个丞相府邸时,扶叔夜脸色有些暗,眼神中的咄咄逼人化成了对扶氏一族即将面临之噩耗的忧虑。
扶叔夜被投入王宫死牢。
那日,济宁王下诏:丞相扶叔夜对朝中大事敷衍塞责,尸位素餐,以致玉毁椟中;而今,罢黜丞相之位,扶氏一族灭其门,仆从及幼连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丞相府邸被查封——
如此良机,王宫大臣皆念着绝不能让丞相之权旁落。
旋即,朝堂上风起云涌,多的是长袖善舞之人。
纪国掀起了轩然大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另一奇事迅速掩盖。毕竟,周饶国君亲入纪国求亲一事在纪国百年史册中很难见到。
不消片刻,纪国上下都为接待周饶国君而乱作一团。百姓们也不再谈论丞相罢黜一事。
就像有了新伤,就不会理会旧痂一般,所有人都遗忘了扶叔夜月后问斩之事。他们只听闻,丞相嫡子扶良,作为罪臣之子,正被全城缉拿。
冬至的风雪更加幽深了——
祝由树下,卑微的侍从急忙撑起轻骨竹伞覆到主子的头顶。
琼花拱桥上全都是盘查截掠的守城官兵。
偌大的卫和城,还能够夜夜笙歌之处,或许,就只有扶良踩于脚下的这片烟花之地罢了。
卫和城中风雨飘摇。
已是子时,屋院外皆是靡靡之音。
妖冶的琉璃水帘拥着细瓷花插,几株宋白亭亭玉立,中央一株曼珠沙华宛若轻曼绛仙,最是红尘。
扶灵苑向来被不同品种的君子兰堆砌得恍似琼瑶仙境,奇葩异卉,花气袭人。
作为“庭院之客”,扶良每日都能瞧见许多奇珍异草。
但是,他却无心欣赏嗟叹,因为他如今困身于此,与世隔绝。
扶良一直背对着光影,等待着重见天日。而最终,在一地碎魄光晕里,弄月馆的主人肯来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