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亦可不坐龙位,扶持太子登基,然后再慢慢图谋。
他也并非没想过称帝,万事俱备,可他却是迟疑了。
这波澜壮阔的一生似是在眼前划过。
少时显贵,武冠三军,中年颓靡,却终遇一生挚爱——
他这一生,所求究竟几何?
关隽臣面色苍白,终于睁开眼。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左手翻掌拿出来了一小小白玉瓶,递给了周英帝。
周英帝想也不想,干脆地从中倒出了一粒朱红丸药吞服了下去。
“今夜之后,我与晏春熙便马不停蹄地出城赶路,此生不会再回长安。”
关隽臣道:“瓶中乃是寒弥老人炼制的另一副奇毒,需每月服下一剂解药,连服三个月方才能尽解。皇兄,你知道该当如何做吧?”
“今夜之事,我不会追究你府中任何一人。朝廷中,我也只说你得了急病,抱病退隐。你二人隐姓埋名,从此过上逍遥日子。”
周英帝心领神会,很快地应答道。
“不止如此。”
关隽臣继续道:“虎骠营叶舒的全家性命,还有虎骠营的将士,也不得有所损伤。”
周英帝看着他,浅浅笑了一下:“自然。”
关隽臣知道他的皇兄这一笑暗中的意思,是笑他终究牵挂过多,难成大器。但他却懒得多说什么。
“还有一事。”
就在这时,一直都沉默着的晏春熙忽然开口了:“我要带夏大人一起走。”
周英帝凶戾地眯了下眼睛,冷声道:“晏公子,夏白眉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无人能带走他。”
晏春熙身形纤瘦,他乃是一介罪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着大周天子。
然而他就挺直腰站在原地,未有半分退缩,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小匣子,直直地对着周英帝的胸口,一字一顿地道:“皇上,我再说一遍——我要带夏大人走。”
关隽臣这才反应了过来,夏白眉只怕是事前就把那在梅坞小屋中s,he出银针的暗器机匣给了晏春熙。夏白眉心机深沉,只怕是料想到若有不测,人人都不会防备着晏春熙,是以才叫他走了出来,若到了万不得已时,就以暗器伤人来扭转局势。
“大胆!”周英帝脸色猛地一沉,他的性命几时又曾被晏春熙这样的无名小卒威胁过,登时大怒喝道:“你须得明白,关隽臣此胜得来不易,你莫要不知好歹!”
关隽臣皱了皱眉,也低声道:“熙儿,人已死了,不必如此,还是大局为重。”
晏春熙却摇了摇头,少年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执拗,兀自牢牢握着那机匣,紧盯着周英帝。
“皇上,你上山前,其实我曾问过夏大人——若今日能全身而退,他会去何处。”
晏春熙道:“他与我说,他为了练功伤了根本,活不过四十了。在此之前,他想见见大周的瑰丽山河,十多年后待命数尽了,或许他也想通了,到了那时,他便悄悄回来梅坞……此处仍是他一生之中最喜爱的一方天地,他叶落归根,还是想死在此处。”
周英帝听到这里,方才如遭重击,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本有心善终,可恨你无情至此。”晏春熙慢慢地道:“皇上,你不配与夏大人合葬。他一生孤苦,如今……你是时候该当放他归去了。”
关隽臣低低叹了口气,终是未再开口阻拦了。
“朕、朕……”周英帝身子摇摇欲坠,颤声道:“朕若是不允呢……?”
“你会答应的。”晏春熙出奇的镇静:“夏大人生时,你尚不会为了他牺牲半点,更何况是他已死了。你绝不会拿你的命与我赌,哪怕你心里知道我不会杀你,你也不敢赌。因为你便是这等自私透顶之人。”
这少年此时神情淡然,可是一字一句如同一柄利剑,竟叫周英帝都无法辩驳分毫。
周英帝虚弱颓靡地退后几步,扭过了头沉默了半晌,终于是默许了。
直到晏春熙吃力地将夏白眉的身子横着抱起来时,周英帝才不舍地瞧着夏白眉,像是想以这一眼,看尽此后一生数十年的眷恋。
临行之时,关隽臣回头看了一眼兀自痴痴站在原地的周英帝,忽然道:“皇兄,我来之前,曾派人盯住了太子府。”
周英帝楞了一下,随即神情不由紧绷了起来。
“皇兄机敏,该当明白我的意思。”关隽臣牵着晏春熙的手,平静地道:“我并非从来不曾想称帝,来梅坞之前,我也曾做好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万全之备。”
“只是见了你亲手杀死夏白眉,”关隽臣叹了口气:“到了那一刻,我方在心底下定了主意。皇兄,我不惧弑君之名,我只怕十多年后,我会变成你——”
他说到这儿背转了身,眼里终于泛起了一丝苍凉,轻声道:“如今想来,少年时咱们一同春猎、一同读书时的光景还像在眼前似的,皇兄,你当年待我曾有真真亲厚之时,我亦不曾想过竟有一天会如此。我们兄弟……只怕再也不会有相见一日了,你……”
“你也要好生珍重。”
关隽臣说到这儿,语声哽住了片刻。
他从晏春熙手中接过了夏白眉的尸身,然后头也不回地牵着晏春熙的手,一步步向梅坞山下的路走去。
……
关隽臣带着晏春熙到了山脚寻到了先前备下的马车与仆从,两人上了马车后,方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夜险象环生,直到了这一刻,才算是有了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