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凌敬盯着本古书看了已经有半小时了,却半个字没看进去。
卜易远执意收他为徒,但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料,认认草药记记功效也就罢了,对着这些繁琐深奥的古文字,他半分兴致都提不起。
但卜易远于他也算恩情深重,心怀感念,硬着头皮也要看下去。
卜易远从书案前抬头,看了眼他的好徒弟,皮肤白净,眉眼清淡俊秀,瞳仁漆黑,覆上一层浅薄的水光,宛若一汪清潭,并不如夜色般幽暗深沉,但目光专注时,让人恍惚觉得,他的眼底藏着一只吸魂摄魄的妖。此刻他容色沉静,神情专注,旁人或许会错以为他定是阅读的极为认真,但卜易远活到这个年纪,识人无数,可以说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从小徒弟微抿的朱唇便可看出,他正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暴躁和不耐。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开口的语气仍旧平常,“小徒弟跟着我有多久了?”
凌敬抬头,理所当然的不去看那些枯燥乏味的古医书,“唔,两个多月了。”
他这一抬眼,熠熠明眸直直的视过来,卜易远不禁心下暗叹,他这小徒弟啊,跟两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如今轮廓还稍嫌圆润,若是真真瘦成一副好身材,想必也是祸水一枚。其实他外表并非如何绝顶的帅气,但秀气的五官糅合在一起,看着却异常顺眼,尤其配上他清冽淡然的气质,也不知道能骗去多少小姑娘的芳心,又会叫多少曾经嘲笑过他的人后悔莫及。
今日的卜易远着实有些怪异,比如像现在,眼睛虽盯着他,神思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眼中还涌动莫名的有点诡异的情绪。
“老师?”
“嗯。”卜易远瞬间回神,继而面不改色,完美的掠去了方才的走神环节,无缝隙的衔接上先前的对话,“那为师就考考你吧。”
这是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因为他什么都不懂。面上却只能微微颔首。
“说说你这两个月来的体会吧。”
这很简单,凌敬几乎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祖国医学十分神奇……”
“我不要听这些空话。”卜易远打断,“你给我好好说。”
“这并不是套话,虽然没有留证,但如果拿一张两个多月的照片和我现在的照片对比,我想几乎不可能有人能认出这是同一个人,就算被告知是一个人,他们也会相信这是现代技术精修出来的结果——虽然不明白这种面目全非的修剪有什么意义。而恐怕令人很难置信的是,带来这种惊人变化的功臣,草药无疑独占一份。所以我并非在打官腔,而是在陈述事实,以及发自内心的惊叹、认同和尊崇祖国医学。”
只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淡淡然,实在看不出他的惊叹和慕濡。
无论凌敬是否是打心眼里赞同国医,卜易远不打算深究,毕竟有些事不能强求,叹了口气,“小徒弟,那就说说你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味药吧。”
凌敬想了想,“桑叶吧,普普通通的东西,叶、枝、皮、果都能入药,功效各有不同。”
再叹了口气——确实是普通的东西,但比之普通的药多了去了,只怕是对他来说最简单好记的东西吧。
“不仅是桑叶,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出自同一个植物身上,功效却大有不同,比如麻黄,麻黄根,一个解表,一个收敛。还有不同的制法,带来的效果又不一样了,炒一炒,炙一炙,炭一炭,侧重又各有不同。”
凌敬安静的点头,不质疑不辩驳,乖巧的认真的听着。
这样的小徒弟,让人一点也气不起来,至少外表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不是么,卜易远叹了第三次气,“小徒弟,其实对于咱们国医而言,世间万物皆能入药。”
“万物?”凌敬似乎提起了点兴致,“头发也能?”
“正是,《伤寒论》便记载有一方,药用猪皮及人发,名曰猪发方,能疏邪散热,润燥利咽。”
凌敬敛眸,淡笑,“徒儿受教了。”谦恭中仍自带一点倨傲。
卜易远终于也露出了笑容,“小徒弟,这是为师教你的最后一课,希望你牢记心底,虽不能传承,也望你能认真的好好的尊重我们深厚的国医文化。”话到最后,已没了笑容,满脸郑重。
凌敬微怔,“为什么?”
卜易远微笑,“虽然你掩饰的很好,但为师又怎么会看不出,你根本对这些桑叶麻根没兴趣。这段时间是我强人所难了,毕竟这事一开始就是我一厢情愿。现在你自由了,小徒弟。”
明日将遍洒在天地间的光芒渐渐回纳入怀,天光不再如最初那般灼烈,却比之前更艳,温柔的打在卜易远头顶,将他华发数尽。他整个人仿佛散了活力,站在余辉中,平添一些苍凉和悲廖,也有一点垂垂老矣的暮态。
凌敬不喜欢矫情的虚情假意,这时被卜易远看的这样透彻,也没什么婉转的余地,只是淡淡的颔首,“谢谢。”
这一声倒是诚心诚意,情深真挚。
卜易远回以一笑,有淡淡的失落,有深沉的怅然。
“我确实对这些没兴趣。”凌敬默然,“但是师父,没兴趣不代表不尊重。而我,也不会做我不想做的事。”
卜易远愣住,凌敬视着他,嘴角绽开一抹极浅的笑。
凌敬专注训练的这段时间,几乎日日早出晚归,正好与他的邻居们时间错开。他们大多都朝九晚五,干着轻便的活,获得低廉的报酬。
出卖毫无价值而廉价的劳动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