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谢一喝了口热水,轻轻地抿起嘴来,皮肤上被热水蒸气蒸出一层浅淡的水汽,眼皮轻轻地半落下来,目光掉在地板上,“我今年的年休假还没用过,不急着回去,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王树民被噎得一愣,对方好像水火不侵一样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他的询问,也像是对自己一点点好奇也没有似的,他抓抓头发:“没,现在还没有,你放心歇着,没吃饭呢吧?想吃什么?”
他想说谢一你大学四年自给自足下来,辛苦不辛苦?那么大的一个城市,举目无亲地自己打拼,受了不少委屈吧?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稳定不稳定,忙不忙?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有就定下来吧……想问很多很多的话。可是谢一口气淡淡地用“还行吧”三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王树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好好聊聊,很多不方便对别人说的话。比如在军队的时候,那个眼睁睁死在面前的战友,那个孩子才刚满二十岁,想说自己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能给老爸老妈混个烈士家属,现在想起来,不是不后怕的,想说,嗨小子,我看见你小时候写的那些读书笔记了,真文青啊。
他悲哀地发现,时间如同一个巨大的剪刀差,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见面之后这么短短的片刻之内,就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底哪里不对了呢?
又似乎……哪里都没对过。
谢一当天晚上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铁杆顽固分子贾老太太给劝回家休息去了。不得不说,谢一来了以后,好像一切手忙脚乱都不存在了一样,也许是多了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谢一本来就是个极有条理的人,他在这里,就有种让大家心里都安宁下来的力量。
王大栓一天不从icu里出来,贾桂芳脸上的忧色就一天下不去,可是比起之前,那种一下子老了七八岁的疲倦来,已经好了不少。有人说这干儿子认得值,有人说这是好人有好报。
无论什么,反正一个礼拜后,王大栓那小强一样的生命力把他从阎王那又拉回来了,虽然人迷迷糊糊的有点傻,话也说不清楚,可能一辈子也难以恢复成以前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可是人是没有危险了,从那烧钱一样的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这就是革命工作取得了重大胜利了。
不知道王大栓脑子里出血冲坏了哪块区域,又或者是人在这种时候格外容易多愁善感,众人发现醒过来以后的王大栓变得很情绪化,而且不容易控制,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屁事也能在他脆弱的神经系统的作用下,变成笑得停不下来或者嗷嗷大哭的悲剧事故。
王树民怀疑他这老爹的心理年龄倒退回小时候了,没多少日子里,把他一辈子没流过的眼泪都流了。连彪悍惯了的贾桂芳都让他这一惊一乍给吓得三从四德起来,至于王树民……他有时候不幸得觉得,自己这老爸就是拿自己当猴耍着玩。
于是现在全家上下,唯一能降住这老妖孽的,就剩下谢一一个人。
王树民有些走神,像别人说的,当年王家确实帮了谢一不少,可这孩子活得太倔,他低着头轻轻地笑笑,就把所有人的好意都隔绝在外了,可是现在,谢一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个电话就叫回来,忙里忙外,比亲儿子还像亲儿子,连个眉头都没皱过,这是点水之恩涌泉相报么……他说不好,可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他正陪着王大栓玩扑克牌,明目张胆的走神行为明显让他们家新上任的祖宗不开心了,张开嘴咿呀一通,手舞足蹈,差点把手上的吊针给碰掉了,王树民回过神来:“啊啊?爸你说啥?”
王大栓把扑克牌摔在一边,愤怒地指着他:“啊耶兹……八呀……”
王树民眨眨眼睛,本来就气不顺的王大栓看着他那傻样更不爽了,出离地愤怒了,等着一双牛似的大眼睛控诉他,咳嗽起来。一边坐在椅子上撑着头打盹的谢一被他们爷俩单方面的战争惊动了,赶紧起来拍着王大栓的胸口:“干爹,怎么了?”
王大栓把他自己发明的语言像谢一重复了一遍,谢一转过头去看王树民,在老头子看不见的地方冲他翻了个白眼。王树民很无辜地问:“他说啥?”
“他说你不孝,玩个牌都不好好玩,眼神乱转,想谁家的大姑娘呢吧?”
王大栓“嗷”一嗓子打断他,激动无比地喊了什么,谢一仔细听听,干巴巴地翻译说:“干爹说你想什么什么张仙仙也不是曾仙仙的,没娶媳妇就不认爹了。”
王树民面部表情僵硬地扭头去看他刚刚告了叼状,正得意洋洋的老爹,总算知道为啥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窦娥了。
王大栓又唯恐天下不乱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王树民呆滞地看着他,谢一自动翻译说:“干爹还说,让你这不孝儿子一辈子打光棍才好呢。”
王树民抱头。
好不容易把王大栓安抚好,谢一出去打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王树民站在病房门口,斜靠着门框,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在背光的地方好像发着光一样,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