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吹得脖颈凉飕飕的。
饶是努力克制,谢筝的声音还是带了几分颤声,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旁的缘由。
收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捏着,谢筝清楚,她这样问,就是在赌。
赌陆培元当年亦是被迫无奈,赌陆家不是想置她父母于死地的凶手。
她想相信陆毓衍,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而是陆家是她能握住的替父母翻案最得力的仰仗了。
若陆培元站在谢家的对立面上,她即便是扭头就去顺天府里找杨府尹说出真相,改明儿,整个镇江能把府衙后院的火情归到匪徒流寇头上,再问一个谢慕锦治理不力的罪名。
人走茶凉,谢慕锦夫妇死了,地方上的官员,哪个愿意用自个儿的乌纱帽,与陆培元和其姻亲萧家为敌?
铮铮如谢慕锦,当年不也是无可奈何、监斩了蒙冤的绍方庭吗?
想要调案卷,想要真正弄明白府衙里的大火,必须要有陆培元出面。
她唯有赌一把。
陆毓衍垂着眼帘,桃花眼一瞬不瞬望着谢筝。
他看出她的紧张,带着股豁出去的勇气。
坚韧如竹,像极了她的父亲谢慕锦。
这般一想,笑意凝在眼底,越来越浓,连唇角都微微扬了起来,陆毓衍没有直接回答谢筝的问题,而是道:“两年前,我见过你父亲,在我父亲的书房里。”
谢筝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陆毓衍的意思,她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君子如玉”。
这是绍方庭与正恩大师说的。
两年前,谢慕锦进京,从宁国寺中带回了这枚玉佩。
原来那时候,谢慕锦不仅见了正恩大师,还见过陆培元。
陆毓衍左右看了看,夜色浓了,街上没什么人,但他们两人要说的事情并不寻常,他示意谢筝跟上来,寻个处幽静胡同,让松烟守着入口,免得叫人打搅。
胡同静悄悄的,陆毓衍的声音压得极低,谢筝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绍侍郎一案,我是两年前才知道其中另有隐情的,”陆毓衍道,“当日我被叫去书房的时候,父亲他们已经说完要事了。”
那天情景,陆毓衍记得很清楚,倒不是因为女婿见岳丈,心里不踏实,而是谢慕锦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谢慕锦说,培元兄,等丹娘及笄就让她过门吧,有陆家在,即便我死了,你们也能护她性命。
陆毓衍诧异不已,谢慕锦牵扯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要为生死担忧,为女儿性命担忧?
隔天他向陆培元询问因由,陆培元起先一个字都不肯说,只叫他往后善待谢筝,许是被陆毓衍问得多了,陆培元终是松了口,说谢慕锦查的事情与绍方庭有关。
陆毓衍稍稍上前一步,半弯着身子,附耳与谢筝道:“都说绍侍郎是为妾杀妻,他那位被嫡妻害死的爱妾的身份,你知道吗?”
谢筝摇了摇头,正恩大师并没有告诉她,或者说,正恩大师也不知情。
陆毓衍叹道:“她是宫中逃婢,她死前曾告诉绍侍郎,齐妃娘娘并非病故。”
谢筝愕然。
永正十八年,圣上南巡途中,随驾的齐妃病故于行宫之中,这是满天下都知道的。
若齐妃娘娘的死有内情,那是谁动的手?
陆毓衍似是看出了谢筝的疑惑,缓缓摇了摇头,道:“后宫倾轧,不晓得谁是真凶,绍侍郎为此被污杀妻,不是父亲要断成冤案,而是当真没有办法。
绍侍郎坦然赴死,他与齐妃娘娘青梅竹马,当年若执意要把齐妃的死因摊开来,损得是五殿下。
没有人知道,齐妃的死,是后宫里哪一位出的手,也没人知道,七年过去了,圣上即便明白齐妃死于非命,又会如何选择。
你父亲真正在查的,不是绍方庭杀妻,而是齐妃娘娘的死。”
刹那间,泪水涌出,顺着脸颊流下。
谢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这就是她的父亲啊,洒脱随性,却不失心中气节。
谢慕锦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引来镇江的一场火,背手之人断断不愿意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
“那你父亲呢?”谢筝喃喃道。
陆毓衍笑了,望着宫城方向,叹道:“不爬上去,怎么把人拉下来?”
谢家已经败落,谢慕锦看重的也只有妻女而已,他选择了追寻。
陆家是旧都世家,又有萧家为姻亲,陆培元爬得越高,站得越稳,凶手动手就越要掂量,萧、陆两家不倒,便能护谢筝周全,这也是谢慕锦的意思。
可惜,没有等到谢筝及笄,谢家就蒙难了。
万幸的事,谢筝逃出了镇江,回到了谢慕锦替她安排的庇护之所。
想起父母,谢筝的心痛得厉害。
陆毓衍告诉她的真相,与她一开始猜想的已然是天差地别,但她没有再怀疑。
谢筝想,陆毓衍说得是真话。
她是独女,哪怕是早早就定亲,父母也会要多留她两年,可自从婚约定下,她的记忆里,无论是谢慕锦还是顾氏,都盼着她早早出阁。
去年中秋时,顾氏曾说过,丹娘只会再陪她过一个中秋了,在父母心里,她的婚期就是及笄之时。
谢筝苦笑,抬手擦了擦泪水,问道:“明知牵扯后宫争斗,镇江的案子,陆家还查吗?”
凤眸晶亮,透着几分隐忍,似乎陆毓衍摇头,她都能坦然接受一般,可其中又有几分期冀,灼灼地让他心疼。
他如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