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多的人认为不可能这么快失宠,皇上才为他处置了御膳房的周公公呢。虽说自古帝王无情,圣心难测,但这才几个月啊?怕是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皇上为了防他恃宠而骄,有意冷淡敲打一下,也未可知。
前任大内总管高湛高公公,和现任大内总管何朴何公公,则不同意以上两种观点的任何一种。
失宠?冷淡敲打?何公公向天翻了个白眼——皇上自打那天冒雨离了圭甲宫就一直坐立不安的,饭也没好好吃,觉嘛,根据皇上龙颜上的黑眼圈判断,怕是也没好生睡吧?
皇上和苏先生闹什么玄虚他不清楚,也不明白皇上第二天一早刚下了朝突然叫他把御案上那一小盘柑橘送去圭甲宫是怎么个意思——他一个堂堂大内总管捧着五六个橘子横穿大半个禁宫……虽说皇上赏的,哪怕是一根草都贵重无比,可……
皇上的圣意他揣摩不透,橘子送过去,苏先生的回话他也听不懂——
“谢皇上赏赐。劳烦公公替我回皇上:昨日皇上出的题目,我还没想明白。容我想明白了再去面圣谢恩吧。”
虽然不懂,他还是一字不漏地回给皇上了,皇上听完脸色就变得好难看……
这些事情,何总管统统不懂,也不怎么想搞懂,他只希望苏先生快点想明白皇上出的不知什么难题,快点和皇上见面,免了他今天捧几个橘子,明天拿一盒点心往圭甲宫跑的古怪差事。
相比起何总管的辛苦,高公公倒是眯着眼睛依旧笑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皇上三天传了他三次,去御书房细细禀告苏先生睡得可好,胃口如何之类的事。听到他说:“先生今日饮食清减了些,脸色也不太好,怕是这秋老虎太热……”皇上立刻就急了:“你们怎么伺候的?!”
虽然挨了斥责,但高公公却更加安心,回到圭甲宫看着一群围上来忧急之色溢于言表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微微一笑:“好好服侍先生,其他的事不用你们瞎操心。”
但怎么能不操心?
圭甲宫的众人本来是坚决拥护后一种观点的——皇上对苏先生那样宠爱,就算一时恼了,过不了两天也自会回心转意。
可三天过去大家渐渐觉出不对来……皇上人虽不到,但天天都叫高公公去问,还天天都有赏赐到,虽然都是奇奇怪怪的零碎儿,可至少表示皇上心里还记着先生呢。可先生每回总是那一句:题目没想明白,想明白再去谢恩。
先生这难道是……在跟皇上置气?
几个人互相看看,脸都白了……先生那么知书达理的一个人,难道不明白这宫里的规矩?任凭再受宠的,也不能和皇上赌气啊!万一皇上失了耐性,先生这就是大不敬的罪,是要抄家杀头的呀!
还是想办法,劝劝先生吧?
——
梅长苏正看着何大总管下午送来的,几张再普通不过,圭甲宫有一大箱的宣纸苦笑——那头牛大约是想到他若直接过来,自己就不得不接驾,岂不是成了用皇帝的身份逼迫自己。所以才一次两次的叫何朴来跑腿送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无非是试探自己气消了没有。
那日萧景琰走后他冷静下来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了。萧景琰待他的心意,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根筋的家伙就只是怕他委屈吧……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他总是想要护着他,自己怎么会疑心到别处去呢?
真是……再聪明的人,也难免在这“情”字上犯糊涂吗……
只不过,不趁此机会摆足姿态下足猛药,那家伙往后免不了还要在自己身份名位的事情上啰里啰嗦,夹缠不清,何况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说出什么一辈子不见的话,怎能轻饶了他?
但已经三天没见了……
梅长苏叹了口气,扭头看看窗外浓黑的夜色,心中忽地一动——萧景琰天天把高湛叫去打听他的事情,他却全然不知萧景琰怎样了,岂不吃亏?
“飞流,”唤过正趴在桌上乱涂乱画的少年,梅长苏悄声道,“你知道水牛睡的地方,养居殿吧?”
飞流点头。这些时日他在宫中四处乱逛玩耍,对宫中的路已摸得很熟。别的宫室叫不出名字,圭甲宫和曾经住过的养居殿却是知道的。
“你悄悄地去养居殿,看一眼水牛在做什么,回来告诉我。”飞流一听两眼放光,自从那日大雨中抓鱼弄得一身湿透,苏哥哥就一直不放他出去玩,都快把他憋死了。
梅长苏看他满脸雀跃,不得不又叮嘱一句:“记着,是悄悄地看,别让任何人看到你。还有,别在路上贪玩,看了赶紧回来,知道吗?”
“知道!”飞流重重点头,推开殿后临水榭的窗子蹿了出去,眨眼就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不过两盏茶时间,窗棂轻响,飞流已一脸悻悻然地落在殿中,皱着鼻子说:“不好玩。”
梅长苏不解,道:“什么不好玩?他在做什么?”
飞流撇嘴:“什么都没做。不好玩!”
“什么都没做?”梅长苏想了想,道,“飞流,你给苏哥哥学一学,你看到水牛是什么样子的?”
飞流走到案几前,拖过梅长苏常坐的那个圈椅,端端正正地坐好,大眼睛盯着烛火,不动了。
梅长苏刚要再问,就听飞流长长地“唉——”了一声,转头看看窗外,又转回来看烛火,再次拖长声音:“唉——”
梅长苏噗地笑出声来,道:“水牛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