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进了内殿,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布巾擦拭着被雨沾湿的头发,忽地一阵狂风穿堂而过,案几上的一张宣纸被吹得哗一声翻过去,搭在了旁边的砚台上,砚中的墨顿时染了上去,湮开好大一团黑色。那是梅长苏还未画完的一幅画,方才雨来得突然,他急着出去看飞流便随手拿了一方镇纸压住,没想到这时却叫风给掀了。
梅长苏赶忙过去将画托起,只见画面中间墨汁淋漓,眼见是毁了,不禁微觉沮丧。萧景琰本就心情烦躁,这时忍不住对一旁正在忙着关门关窗的宫人发作道:“先生的字画也不收拾好,要你们这些蠢材何用?”
圭甲宫这几个人哪里见过皇上如此疾言厉色,顿时吓得都跪下了。平日负责伺候笔墨,收拾文房用具的小宫女砚儿更是脸色煞白——昨夜皇上重罚了御膳房掌事并两个小太监的事,今早已经传遍后宫了,虽不确切知道详细情形,但听说是因为那两人言语上冒犯了苏先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砚儿伏地颤声,萧景琰黑着脸还想训斥,就听梅长苏无奈地喊了声:“皇上。”
萧景琰转身看了看他,见他脸带倦容,心中更怒,他本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人,平日自己的起居上都甚是随意,但自昨晚听到那两个小太监对话,便忍不住疑心这些宫人都是当着他面才奉承梅长苏,背着他不知怎么怠慢疏忽,当下沉声道:“朕每日里吩咐你们好生服侍先生,想必你们都没听进耳朵里去?也罢,那就换些会听话的来。去把高湛给朕叫来!”
跪在门边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正要去,却听苏先生唤了声:“且慢。”顿时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地站住了。
梅长苏一手搭上萧景琰的胳膊,轻轻捏了捏,道:“皇上,一副画而已,不值得动这么大的气。”又看了看跪着的众人,柔声道:“这里的众位公公、姐姐们平日为我劳心劳力,大家相处得又好,还求皇上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责罚斥离他们。”
他既这么开口了,萧景琰自不会违拗他的意思,哼了一声道:“你们都听到了?今日是先生为你们求情,朕便暂且饶了你们。都下去吧。”
殿中众人连滚带爬的去了,殿门一合上,梅长苏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昨天折腾了半夜,皇上的气还没消吗?”
萧景琰听他语气便知他恼了,想起昨夜自己的举动更是心虚,摸了摸鼻子,嗫嚅道:“小殊,我……昨晚是我不好……但我不是拿你撒气……”
梅长苏横他一眼,走到案几边坐下,即便他已尽量缓慢动作,还是牵扯到酸痛不已的腰,忍不住哼了一声。萧景琰急忙赶过来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道:“你、你没事吧?”又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梅长苏挣开他手,自己拿了个软垫靠着,冷笑道:“皇上龙心不悦,我哪敢睡着不起?坐过去些,好生说话!”萧景琰低头往后挪了挪,梅长苏仍然绷着脸,冷哼一声问道:“说罢,御膳房那两个小太监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萧景琰一愣,这才想起自己那般大动干戈地责打,此刻后宫自然早传开了。迟疑了一下道:“……别问了,白白听了生气。”说着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眼睛四下乱看想找点什么事岔开话题,却听他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什么以色邀宠,名不正言不顺之类的话。”
萧景琰心头一疼,喊道:“小殊!”
梅长苏抬眼看他,放缓了语气叹道:“景琰,这些时日我已说过许多次了,我不在乎名位,我不在乎别人背后议论,你为何就是……”
萧景琰低声道:“我知你不在乎……可我……”可我却不能不心痛。
梅长苏打断了他道:“处罚两个小太监事小,可为了我闹得阖宫皆知,今天又迁怒砚儿他们……这样的事多有几次,只怕难免有人会说皇上偏宠男色,连性情都变得暴戾了……”
萧景琰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不在乎别人议论,我又为何要去管他们说什么?”男色娈宠这些词,是他如今最怕也最恨听到的,偏偏这人总是随口就来,丝毫不介怀自己被这般辱没的样子,更叫他又痛又怒,一肚子气却不知朝谁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