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顾予离坐下来,看着她道,“钱的事情你别担心,还没到那时候呢。要真是没钱了,不用妈你说,我也不敢这么想。再说,真就是过去做个检查,做完了咱就回来。”
王秀云又不是小孩子,可不会被他这几句话唬住。只是做检查的话,在哪儿不能做?再说了,到时候要是检查做完了,大夫说怎么怎么治好,难道孩子们会不治?到时候又是一大笔钱。
王秀云一辈子什么没见过,癌症她自己也知道,是根本治不好的,充其量拖时间罢了。可她自觉活得已经够久了,心满意足了,更不愿意临了还要连孩子们的家底都赔进去,就为了让自己多活个一年半载。
所以她叹了一口气,对顾予离道,“妈这个岁数了,就算没病没灾,也没几年好活。为了这个病折腾,实在是不值当。你的孝心妈知道,不过你才刚参加工作呢,能有几个钱?再说就算有钱,也要存起来,将来娶媳妇。”
“妈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她看着顾予离的眼神,似惋惜似欣慰,“能看你长那么大,妈知足了。小离,你好好过日子,妈心里就高兴了。真的。”
“妈!”顾予离急急打断这不吉利的话,伸手将口袋里的那张卡拿了出来,“妈你放心,用完了这张卡了的钱,要是……我也就不强求了。”
王秀云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心头一惊。她太了解自己这小儿子的德行了,总觉得这里头还有 别的事。所以她盯着顾予离,“小离,你老实说,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顾予离不说话。但王秀云很快就猜到了,“你把房子卖了?”
不偷不抢,除了卖房子,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短时间内凑到很多钱了。顾予离那套房子值多少王秀云心里有数,那可是她儿子将来的老婆本啊,怎么就这么给卖了?
她忍不住重新坐了起来,指着顾予离,“你……你糊涂啊!小离,那房子是你姑父留给你的,怎么能给卖了呢?”
说着一把将卡塞回顾予离怀里,“这钱我不要!你拿回去,想办法跟人买房的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再买回来。别犯糊涂!”
顾予离认真的看着她,“妈,这钱你就该拿着。给了我也不定怎么败光了。反正房子都卖了,买房的是我们公司老板,我怎么去跟人说?你不要,我就交给二哥了。”
听到最后一句,王秀云脸色骤变,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她将那薄薄的卡片捏在手里,半晌才低声问道,“小离,你……是不是恨我?”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不敢看顾予离的表情,轻轻闭上了眼睛。
顾予离闻言浑身一颤,几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变了脸色。他也没看王秀云,目光茫然的在病房里掠过,片刻后才恍惚的开口,“不,不恨。我恨谁也不能恨您啊。要不是您,我早就没了。”
王秀云听了这话,才抬头看他,“你这么说,就是心里还有怨。当年我没坚持要你,让你搬去刘家——”
“妈别说了。”顾予离有些急促的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可怨可恨的。我懂,这都是命。”
的确不管是怨还是恨,这些情绪在顾予离心中所占据的地方其实并不大。
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都习惯了。每当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希望和光明,接踵而来的却总是意料之外的打击。时间长了,不管对什么,都不敢报以太大的希望了。
甚至他能够在燕寒冬身边坚持了十年,才总算是下定决心了结自己,未必不是因为之前的这些经历。
只是,要说完全没有怨恨,那连他自己都骗不了。不然他也不必从不称呼顾文斌一声哥,跟刘文宣形同陌路。离家的几年独来独往,把自己弄得跟个冰块一样,除了一起长大的舒白桦,等闲生人勿近。
王秀云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还是心有芥蒂。可话说到这份上,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说到底,是她亏欠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狠心的推开了他,让他独自去面对了一些连成年人都承受不住的事。
已经发生的事,纵然追悔不及,但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她眼见小儿子脸上的笑越来越少,大儿子跟家里越来越生疏,二儿子则被愧疚折磨,眼见着家都快不像个家了,却只是无能为了。
如今因为自己的病,这些孩子重新聚在一起,纵然生疏,但或许慢慢就好了。这样想来,这病似乎也值了。
这样想着,心里对顾予离就宽容了许多。她慢慢开口道,“好,咱们就去阳城做检查。”
顾予离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高兴不起来,今天的话题太过沉重,全都是他曾经满心抗拒完全不像提及的隐秘,却就这么一下子被摊开了。
从医院出来,顾予离忽然有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自己搬去公司,虽然好处不少,但坏处更多。比如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静静想心事的地方,宿舍是公共场所,显然并不适合。
人民医院坐落在市中心。顾予离顺着街道走了一会儿,看到周围灯火霓虹,忽然心头一动,转身往步行街的方向走去。
步行街沿着穿城而过的西城河而建,聚集了这座城市大部分的酒吧,这时候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顾予离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就信步走过去,随意找了一家店进去,在角落里坐下,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