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克闻其所言,抬起一手拭泪,也拭出一个阴冷的笑来。随他挥下了手里的翡翠桃花扇,二十余粗壮大汉便如得了号令一般,狼扑了过来。

刀光寒、剑影重,一瞬间费铎与陆厨娘便陷入了重围苦斗之中。他们既要与敌周旋,也要保我周全,不过少顷,便落了下风。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汉一刀向我劈来,陆厨娘竟生生用她的肩头替我抗了去,登时血溅如梅。那大汉拔刀而出,转眼对着陆厨娘的头颅又劈了下去。

雷霆万钧一刹那,山野骤起一阵风。一条身影如遇雨而化的龙,穿进了厮打一团的人群里。不待风息叶定,便听得乒乓乒乓几个声响。

“陆姑娘,方才这些你可都瞧见了?”我畅怀笑、放声言,直叫一个精气神俱佳。

2

季米倚在树边冷眼旁观,黑发白衣如墨染宣纸,风中翻飞。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丽绝伦的美人,毋庸置疑正是鼎鼎大名的江南歌姬,陆葵儿。那二十余只裂枣歪瓜此时各个觉得手臂酸麻不已,动弹不得。徒自盯着空空的双手发呆,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刚才乒乓数响,恰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你明明……你刚才都吐血了……”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小克终于失了那副顾盼自雄的讨厌姿态。眼角眉梢俱是震愕与不解,像是怎么也想不通先前还半死不活的我,为何如今能这般精神抖擞地站在他的身前,笑得满脸开了花。

“这个嘛……‘树在道边’固然不错,可惜它结的不是李子,却是桑果。”我拈了拈手指,笑道,“若非你们以为我重伤未愈而掉以轻心,我又如何能做到兵不血刃、一招制敌?”

“你没有服用王府的药?!你是何时识破的?”

“我居于王府四年,尝药无数。正所谓‘久病成医’,你偷梁换柱,我岂会不知。”何止尝药无数,不夸张地讲绝对是遍览医书。倪珂自个儿是个紫毫使得比筷子还勤的模范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不过瘾,非要迫我一块儿深造。那段日子的苦难之深,委实不堪回首。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小克瞪大眼睛,惊愕之色已被满面的忿怨不甘所替代。他今日所为必是谄媚邀功自作主张,现今竹篮打水徒劳无获,堪称乐极生悲。

我不由得苦笑,附上轻轻一声叹息:“直到你向陆厨娘动手前,我仍希望自己是错的。”

“你们的穴道一个时辰后便自行解了。”我伸出一手按上当吟的剑柄,定定看着季米,摇了摇头。当吟发出的一声声令人心悸的颤鸣渐渐弱了,直至消散无声。我在小克怨愤交加的注视下,转身对那班王府死士说,“佛门圣地,不造杀孽。你们去吧。”

3

陆葵儿依旧素颜朝天,不着华服、不施粉黛。唯独身姿较之两年前清减了几分,愈加清雅如柳。

“姑娘身处江湖,太子必然悬心不下;而今日之事便将去而复始,永无终结。”我走向她的面前,笑了笑,“陆姑娘深明大义,毋须在下多言,定已知晓其中利害。”

陆葵儿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解下系在裙钗上的一只同心结,双手奉于我道,“家姐唤名‘艺思’,自幼漂泊江湖,采笔治业。而今她受雇于宫中之人,欲取殿下性命。此同心结原是葵儿父母的定情之物,家姐与我各自携有一只。她见此结便知殿下与我有厚恩,必不复纠缠。”她向我深深施了一礼,只道,“殿下,葵儿就此拜别。此恩此德,永记于心。”

“宫门多崎岖,我也不知这是帮你还是害你。”我摇了摇头,接过那个娟巧独特的同心结,还礼于陆葵儿。“陆姑娘,好自珍重。”

“世人若知一朝太子于如此紧要关头,尚能为佳人偷得一夕清闲,倒算佳话一桩。”我笑对费铎说。

“这须得感谢皇兄作了那首《美人笺》。我原只打算亲自确认她的周全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京。”费铎轻笑了笑,道,“那段时日京城遍地乞丐,摩肩接踵,喧闹不堪。以至人言难以互达、车马难以畅行,足见皇兄于百姓心中威望甚深。无论朝中一品还是江湖庶民,提及皇兄,谁人不羡?谁人不夸?这几日我于少林谛听佛经,倒有所悟:莫不如就将这太子之位归还于你,也省得战祸一开,生灵涂炭。”

我敛起笑容注视眼前的费铎——浓眉紧蹙,朗朗双眸中,怀疑试探之色倏忽而逝。他这话有些昧心,太子之位又不是孔融之梨,说让就能让的。

皇宫确凿不是个好地方。就像无论什么样的华服藻饰一旦沤在泔水里,永远只能甄陶出蚤虱而不是蜂蝶。耳濡目染、潜移暗化那么多年,再深情厚谊的胚子也难免要变质。

“费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正色作答,严厉的语气中透了几分无奈。

“小弟失言了。皇兄心怀坦荡,我却出言相试,何其失礼。”费铎含上一个愧赧的笑容,又道,“不知皇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别过眼,看向季米,但笑无语。

窸窸窣窣散落的星光铺满河面,头顶的长天黑得很迅速,也很均匀。置身其下的陆葵儿,一席青花长衣,一如西子转世,丽质绝伦。与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费铎并肩立于扁舟之上,实乃天造地设,壁人一对。

因为陆葵儿临别前唤了一声“娘”,陆厨娘肩胛挨上的一刀看来还是赚了。她老人家与我话别之时,连生了几叹。叹息的内容大约是我这人从头到脚都算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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