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寸头从里面探出脸来,压低了嗓音对他说:“嘘……轻点儿,嫂子睡着了。”
指尖没能燃完的烟蒂坠落在水泥地上。他的目光越过板寸头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看到白雪化成的少年用胳膊支了脸,正微微斜着脑袋半眯着眼打盹。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幽聚在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毛茸茸的浓密阴影,安静地遮掩住他粼粼的眸光。
存在于无声梦境里的人,和每一次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一样的,那么静,那么美。
理智在告诉单冽,别靠近,远远走开。身体却不可抗拒地放轻了脚步慢慢接近。有点怕惊扰了他,怕他是虚幻的,怕一碰就会消失的。
可再细微的脚步声,都还是打扰到了浅眠的楚清。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慢悠悠地睁开眼来,看到单冽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样的相逢时刻,按照八点档那些个神剧里演的,应该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的。可他们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注视彼此。
空气凝滞,呼吸流失,一切戛然而止,没有声音,如同哽在喉室的话语凝固成一刻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似乎并没有冻出冷气丝儿来。
天花板上被扰乱电磁的白炽灯管发出“吱吱”电流声,引来窗外嗡嗡绕着光芒飞舞的硬壳虫,鸣声燥乱,打扰这片沉默的宁静。
可没人去责怪它们。为了一刻的温暖,选择刹那的永恒,要熬过炎凉的春、萧索的秋和一整个漫长又漫长的冬,终于等到夏的破茧,它们才能小心翼翼而又庄严地向光热馈赠自己短暂幽暗的一生。义无反顾的美好。
板寸头站一边儿看他俩这两两相望,脉脉不语的样子,在身后嗳嗳地笑:“那个……单哥你们好好聊啊!要不……我今天出去旁边旅馆睡啊?”
转身就要识相地溜出门,单冽的声音传过来了:“不用了。我们出去。”
凌晨的天空里还披洒着夜色,但已经见不到一点星子了。海里吹来的夜风很凉爽,拂干了紧贴在身子上的燥热,缠绕在路边的椰树叶间,沙沙作响。
单冽和楚清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投射在一块儿,纠缠成一团。
单冽穿的一身黑,大步走在前面,只留给楚清一个像是要消融在夜色里的背影。
楚清的步伐乱了,泄露出忐忑的不安。
语文书上说的“近乡情更怯”,大概也就是他现在这种慌乱的心情。带着点儿期待,带着点儿惶恐,又带着点儿自暴自弃的后悔。他不管不顾地想见单冽,不管不顾地来见单冽,压根儿不知道单冽会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待没头没脑来找他的自己,也从来没想过单冽是不是乐意见到自己。
瞥一眼疾步走在前头、完全不搭理自己的单冽,他又闷闷地想:看来是……不待见了……
一瞬间,沉默突然又变成令人窘迫的尴尬。
也不知走了多久,单冽终于开了口:“怎么来的?”
楚清回答说是和程放还有柳修豪一起来旅游的。答完了才发现单冽好像问的是自己怎么来他宿舍的。
单冽默了一会儿,又问:“住哪儿?”
楚清报出了酒店的名称。
单冽上前开了副驾驶门,示意他坐进去:“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