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时常会察觉到那个人的影子。他的工作是赵深安排的,薪水丰厚,待遇优渥。起初他干的没什么起色,难免会招致一些风言风语,但这些话他只是隐隐有所察觉,毕竟有人刻意不让这些传到他耳朵里。每当他遇到困境,总会得到意料之外的援助,帮他渡过难关。周聿铭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在背后穿针引线的命运之手。
赵深留下的阴影变得极浅淡,几不可察地横过他的生命。有时候他在夜里醒来,看见月光水银泻地一般淌在洁白的床铺上,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投射于其上的本该是两个人的影子。
等他习惯了在美国的生活,就迅速地换了份工作。没有了从前的“特权”,反而累得更心安。周聿铭无法去感谢赵深,有的人注定不能相濡以沫,只能相忘江湖。赵深的影子离他更远了,缩在月光照不见的角落里,寻常不会被想起。
只有唯一的一回,他去采访华人参与的一个金融论坛,在会场的门前刚巧碰见了赵深。宝马香车,人流如织,那么多嘈嘈切切的杂音,那么多晃动的面影,那么多炫人眼目的闪光灯,他独独望见了他。隔着一条长长的车道,在摇下的车窗里看见了那张许久不见的脸。
周聿铭一个手抖,咔嚓一声照下了一张照片。赵深也心有灵犀般地抬头,一见是他,立马就扭过头去,车窗迅速地升起,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们藕断丝连的往来目光。他回家后翻到那张照片,发现赵深眼里无数微光闪烁,似是千万人中得见故人的狂喜,但双眉已不自觉地拧紧,蹙起的眉峰切断了他眉眼里的青山黛水。周聿铭的指尖轻轻擦过屏幕,最终删除了这张相片。
要是人的记忆也能格式化,动一动手指就能删除,那该有多幸福。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不会来。
如果他没有得知舒云棋的死,如果他没有回国,如果他没有跑去质问赵深……或许他现在,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忘却和自我麻痹中过着无比平常的日子。
但一切都已成为回忆。
许多年后的周聿铭坐在t城新公寓的地板上,心不在焉地为自己斟着酒。他回首这些年来的经历,也只能连声苦笑,真是一笔糊涂账。
今天要不是妹妹哭着说那些事她已经一清二楚,或许很多细节他就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伤疤,如今都已经结痂了,被撕开也不如何流血,只是当妹妹那双未经污染的眼眸望过来,闪闪的目光一照,他还是觉着了那羞耻的疼痛。
妹妹说,你不能这样下去,不能永远在他带来的屈辱和痛苦下战战兢兢地生活。
如果没有她后来补上的话,他会觉得她说的其实不错。
周影露说:“一味逃跑是不行的,他太厉害了……只手遮天。我们要从根本上摆脱他,就只有打倒他。”
早已在旁边守候多时的白岸走上来,语调温柔,缠绵得像一条蛇,冶艳的笑脸却更像狐狸。他以充满诱惑的语气说,有一位先生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只要我们精诚合作,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那位先生的名字是赵阙。
第二十二章
有些事赵深向来瞒着他,可朝夕相处,哪里会没有蛛丝马迹。他知道赵阙这个名字是赵深龙颈上的逆鳞,等闲触碰不得,揭了便要大开杀戒。兄弟阋墙的故事,从来不需要外人的参与。何况他们二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被卷入赵家人的龙争虎斗,就只有受其驱使、为其奴役,做他们手中的棋子,哪里会有好下场。
白岸代赵阙来诱劝他,要他帮着里应外合,做赵阙安插的商业间谍,像一枚长钉那样深深楔入赵深的心脏。周聿铭乍听之下只觉得荒谬,他淡淡地笑着回问:“你们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不,“白岸说。他深深凝视了周聿铭一眼,浓黑眼妆陷在他茶色的眼珠之下,衬得他眼睛里的光薄而苍冷。他说:“他只对你不一样。你能做到的事,别人都做不到。”
他用的是再平常不过的陈述语气,轻轻地像冬天的碎雨敲在鱼鳞般的瓦片上,但敲在周聿铭心脏上的时候却像一声惊雷。有些东西他隐隐约约懂得,但万万不可挑明。不挑明,他还可以黑白分明地恨,但一挑明,他们本就暧昧的关系只会益发纠缠不清。他进不能,退亦不能。
白岸收起了尖锐的目光,含笑问他:“不愿意吗?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错过了,以后恐怕就再难逃脱了。还是说,你愿意在他身边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一辈子?”
“难道你爱上他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