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夏日清风习习,地面虽有白日里阳光扑下的余温,总是没白昼时炎热,让人时刻汗津津的黏腻难受。王府里大多人已安睡,余留下的是各房守夜的家生奴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近身服侍的,性子多为老实稳重,否则又怎能安心托与整夜。
我脚步声虽已放到最轻,踩到草间还是会有簌簌不断,夜里守夜的家奴多是浅眠,犹是闹醒一两个。他们朦胧间醒来,远望见我精神顿时抖擞,又顾忌房里主子,只是无声对我行礼。
“王爷金安。”今日是福安盛亲自守夜,见我回到寝卧,低声请了安。
我心里稍稍有些惊异,面上仅含似有若无的笑,扬眉道:“你先回去吧,今晚不必再安排人守夜,皇上这儿我会看着的。”
福安盛闻我发令,亦不敢有只字反驳,欠身微行了礼,心有担忧地小步离开。
寝卧中半盏灯没点,好在今夜月朗星稀,银白昼光照进屋里,视线并不差。苏兮月慵懒地倚在窗边,手掌脑袋抬眸望天,闻得我进屋的窸窣声响仍没反应。
我拾起因苏兮月闹性子扔在地上的披风,轻笑道:“你明早要上朝,怎得这时辰还不睡?”
“睡得太沉,怕醒来你又跑开了。”苏兮月忍不住嘀咕,表露出难得能见的小孩子心性。
我直愣了俄顷,不禁失笑起来,拉起他忸怩后缩的手,“大半夜,我不呆府里养神,能跑哪去?”
苏兮月朝窗外霞昭阁方向努了努嘴,话有怨怼道:“魂都被勾走了,还留得住人么。过些日子是轩煌六十大寿,人家都亲自来请了,你有不去的理?”
经苏兮月提点,我才恍然大悟,亦想起在镜月那会儿轩弃弥似有提起过,不过轩煌的诸事都与我无关,便也没放心上。如今无端提起,确实隐约有点印象,同时才算明白近来苏兮月郁郁寡欢的原因,想是出在这儿。
镜月的局势该月余前就能定下,也不知出了哪点岔子,原要在我灵咒中病逝的轩煌反而身体大好,更欲重用前太子轩曲浩。帝王做事反复无常是有的,可要说任用知有谋逆之心的人,即使对方是自己的亲骨血,未免匪夷所思了。轩煌的生宴对我而言确是机会,能亲自前往一探究竟,不过在苏兮月这不大好说话了。
我稍有思量言辞,淡笑道:轩弈尘并没对我提及这事,况且翔钧的寿辰未必会请我一去。”
“你是神武摄政王,又与他两个儿子交好。神武与其派使臣前往贺寿,不如你出面。”说话间的苏兮月瞧不出哀乐,自顾自的呢喃:“你前些日子四处游历,一心记挂三国局势,送与我的信中还时常提起与两国邦交的事。既要与镜月为盟,轩煌的寿辰就忽视不得了。”
我满腹思量能说服他的话,倒不想他说出一番道理来,遂笑道:“原是我要说服你的话,没料都被你说去,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兮月垂敛的眸中凝愁深重,无声叹息道:“苏平日甚少会聊情势发展,但从你作息中还是能探究一二的。每每见你深锁眉头的神态,哪怕心中有气,也知要大局为重。”
不知也罢,他开口明说顿令我很是内疚,沉默良久只说:“早些入寝吧。”
如今独自处理朝政,苏兮月便不曾有过去空闲,人刚躺床上还未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轻鼾响起。我侧躺在苏兮月身旁,轻笑地直摇头,起了灵力帮他驱散疲态。
第二日刚到卯时苏兮月便起身梳洗,匆忙吃了小半碗清粥填辘辘饥肠,有福安盛陪着敢去上早朝。我依旧目送他离去才回屋,转身之际我忽叫住素心,“你派人去纪府送帖,请纪非明得空来王府小聚,说我有事找他商议。”
该发生的总逃不掉,我才回到寝卧打算梳洗番,轩弈尘无声息出现在门外。他没径直走入,礼貌地叩了两下门,询问地开口:“可许我进么?”
我瞄了他眼,既决意当他是自己人,便没闹虚礼停下手上动作,“王府里没你去不得的地方。”
话虽说得隐晦,轩弈尘是个心思清明的,自然听懂我暗指的意思。轩弈尘微有羞赧的低垂眼睑,双颊似有胭脂晕染,莞尔一笑如春晓之花,叫人流连间舍不得移眸。
轩弈尘十指交缠摩挲,神情动作颇为羞涩,“离这屋里真是清雅。”
屋里的字画玉器都是寻思禅与苏兮月布置的,皆是随着他们喜好来,翔云归来后我诸多繁忙,偶有一日注意到同是赞叹了番。我回头瞧轩弈尘目光停在挂墙画上,便笑道:“你若喜欢随意挑了拿去。”
轩弈尘兀然起身,胆大的拉我走到画前,指了名字落笔处,“离定是不曾仔细观赏过屋里的字画,否则不会说出让人伤心的话来。”
若非轩弈尘心细,我怕自己要好些日子才会发现,屋里的大多字画竟都出自寻思禅与苏兮月的手,两人画风笔划迥然不同,评不出好坏,各有千秋。
轩弈尘指尖抚着一处空白的墙,笑说:“这块留给我可好?”
“六皇子送的礼,璃断然不会拒绝。”谈笑而来的正是寻思禅,他进屋瞪了我眼,愤愤道:“我的画当真如斯不堪么,竟可以随意取下送人。”
寻思禅的质问并不让人惊惧,软绵的音色口吻,亦知不是真恼。我嘴边挂着一抹宠溺的柔笑,慢条斯理地回答:“刚是不知道来处,当真是能随便送人的。不过这会儿子,我是舍不得送了。”
寻思禅鼻尖微动,仿佛不信的撇开头,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