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离看他吊儿郎当走入拐角,沉默半晌,转身往回走,却刚迈出一步便一个踉跄。亏得他身手矫捷站稳了,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不远处发出一阵大笑,广岫拍手顿足,多年夙愿终于得逞。
肖长离面不改色理理衣衫,回到库房。珩王将笑容迅速敛去,起身拱手:“大人,幸不辱命。这商贩也不算太黑心,十件里还有五件是真的,其他的嘛,就算是仿也仿得不错,颇有价值。肖大人,你看这沁色,起码上了千年……”
肖长离将目光从古董慢慢移到珩王脸上,道:“多谢王爷。”
珩王笑道:“无妨。能为大人解忧,实乃幸事。”他虽被肖长离针对过,却也赞赏他疾恶如仇不畏强权,早就有心结交。此时得他礼遇,真如三生有幸一般,盼着能多亲近亲近。肖长离却只尽着臣子本分,将他送至行馆,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珩王沉吟片刻,道:“肖大人,若本王说,本王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大人信不信?”
肖长离停下脚步,道:“下官没有权力信或是不信,只看证据。”
珩王道:“证据只是死物,有时候,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有人想让你看到的。”
肖长离道:“正因证据是死物,它才不会说谎。”
珩王苦笑道:“大人是认定了本王暴虐欺民了?”
肖长离道:“下官只看证据。”
珩王叹道:“罢了,你查到什么便是什么吧,本王不多做辩解。只是,本王无法自保也就罢了,身为兄长,自当尽着心力护住几个弟弟。如今局势无论后宫还是朝堂皆是暗潮涌动,还望肖大人秉身持正,莫为污流所染。”
肖长离躬身作揖:“下官谨记。”
珩王见到云昶时他正打算摔了桌上的茶盏泄愤,见了他如见救星:“二哥,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才来!”
珩王板起脸:“你闯了这么大的祸,我能不来吗?才让你出宫半日你就惹出这些事来,再让你多呆几日,天都能给你捅破了。”
云昶也是愤愤:“这不能怪我,是这民间刁民太多。也不知京兆府是如何管制的,回去后一定要禀明父王,重重罚他。”
珩王道:“仗着身份跋扈恣睢,当街伤人,只怕要重罚的是你。”
云昶呼道:“我冤枉啊,伤人的不是我,是那个叫卫翊的小子推的,懒在我身上,简直岂有此理!现在也不知他跑哪里去了,真不知道卫峥是如何管教的!”
珩王道:“罢了,幸好这次肖长离给些面子并未上报。记住你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行事要注意分寸,别凭着性子胡来。”
云昶嘟囔:“二哥你的名声比我更臭吧……”
珩王在他脑袋上一敲:“还敢还嘴!阿谨呢?”
云昶本还想怼几句,听了这话什么心思都没了,苦着脸道:“阿谨不见了。”
珩王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耳朵往外拽:“还不去找!”
卫翾自今早起就眼皮跳个不停,有很不好的预感。
白狐在他边上趴着,很没精神的样子。它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呆了数日,无形之中吸纳了不少污浊之气,对他身上本就没好完全的伤有害无益,它却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忽然,白狐耳朵抖了抖,抬头朝牢门处看了看。卫翾随之看去,见柳风屏提着食盒正走来。
只看了一眼,他便又闭上了眼睛。
“二公子,近日可好?”柳风屏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好,“将军身体抱恙,让我来看看你。牢中想必吃得不好,我带了几样你爱吃的……”
卫翾毫无反应。
柳风屏兀自嘱咐着:“二公子素来吃不惯中原膳食,这几样都是专人所制,想必对胃口。此次牢狱之灾虽来得憋闷,亦算得历练,日后更该有防人之心,引以为戒才是。还请二公子莫为烦事萦心,亏了身子不值当。”
卫翾闭目调息,只做未闻,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柳风屏摆好饭菜收好食盒:“二公子歇息,我先走了。”
听得脚步声远了,卫翾才睁眼,瞥了一眼饭菜,果真是他爱吃的,儿时的味道。
他自小在冀州边城长大,吃惯了那里的食物,入京后这繁华之地事事精细,吃食多是绵软甜糯,他从来都不喜欢。
那时候战事正酣,多有南岳亡国流民涌入,局势一片混乱。他随娘亲与几个仆从而居,倒也算衣食无忧。那时候柳风屏不过一个落魄书生,在他家院里当管家。虽彼时年幼,他却依稀记得爹不常回来,娘时时愁闷郁郁寡欢,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柳风屏而已。
而他越大越不像英武悍勇的卫峥,反而像柳风屏多些,如同为那些流言佐证一般。
即便娘亲以死明证,卫峥亦未有为难,可一看到柳风屏,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好似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横在眼前,映射出那些真相,那些不堪。
他一直都不明白,性情暴躁的卫峥竟然忍得下这种事。
他到底还是没吃那些饭菜,白去闻了闻,扭头看看他,也是没动。
没过一会广岫大摇大摆进来探监了,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