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婶知道余燕至屋里冷,晚饭后便喊他留了下来。哑巴婶不偏心,何英是她看着长大,只是何英从来与她不亲,也不愿接受她的好意。
土坯砌成的炉灶旁摆着两个小板凳,余燕至和师姐并排而坐。那四方的炉灶上蹲着壶水,铜壶边围了圈山药蛋。
余燕至握着剪子,左手中是对折过的彩纸,他神情专注地剪了半晌,末了抖落下些碎片,将那彩纸展开,便是精巧可爱的一只小兔。这是娘教他的,娘的手很巧,会剪许多花草鸟兽。
余燕至将小兔子给了师姐。
师姐今年五岁,有个好听的名字——秦月儿。
秦月儿生着樱桃嘴儿,大眼睛,只是胖成了肉球,哑巴婶抱得动她,余燕至背她走十来步就要气喘吁吁。
“婶儿,”秦月儿迈着小短腿来到哑巴婶面前,高高举起剪纸,道,“兔子。”
哑巴婶笑得咧开了嘴,她满脸的刀疤,样子实在吓人,可那眼里全是温柔慈爱。秦月儿不怕哑巴婶的丑脸,她也跟着笑,笑没了眼睛。哑巴婶大手抚过她脑门,指了指余燕至:“啊啊啊,呜啊。”
秦月儿蹦蹦跳跳坐回板凳,将小兔平平整整铺在腿上,大眼睛望向余燕至,道:“燕至哥哥,你再给我剪只小兔子吧,它一个人没有伴儿。”
余燕至点点头,问哑巴婶要了张彩纸,反着方向又剪了只小兔。两只小兔被贴在了纸窗上,面对面相望。
屋里渐渐飘出山药蛋的香味,秦月儿谗出了口水,胖手就往要那铜壶边探。余燕至连忙捉住她,小声道:“师姐,烫。”
“我要吃……”秦月儿扭着胳膊往外挣。
余燕至不敢松手,一面困住她,一面小心地将山药蛋拨得离铜壶远了些,晾了一小会儿,才拿指尖捡起搁在腿上。那山药蛋隔着厚衣仍是滚烫,余燕至又哄了秦月儿半天,待温度降下后便掰开吹了吹热气,给了她半块。
哑巴婶忙完针线活,一抬眼瞧见余燕至正将剩下的半个山药蛋往秦月儿手里送,不禁微笑起来。她看了看纸窗上的两只小兔,又看向炉灶前坐着的两个孩子,笑容渐渐加深,片刻后又边笑边摇了摇头。
铜壶里的水开了,喷出热气,将壶盖掀得东倒西歪,哧啪作响。
哑巴婶收起装着针线布头的竹蓝,将壶提了下来,又捡了几颗山药蛋包进布兜,拍净裙面上的线头,拢了拢鬓发,便要摸黑将这些送往庄云卿的住处。
“婶,我去吧。”余燕至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拿过了布兜。
哑巴婶连忙摆手,指着铜壶又指屋外,意思是这壶烫,外面天黑,她不放心。
“不用担心。你和师姐睡吧,我见过师父就回屋了。”
余燕至握住壶柄,哑巴婶怕烫着他也不敢抢夺,小心递了出去,随后又取了两个山药蛋塞进他怀中,目送他拐过小路才阖上门。
庄云卿住在高处,比余燕至和何英的房间还要冷。他并非苛待徒弟,他道学武之人不仅要有强健体魄还要有坚韧的精神,若连寒冷都耐不住又能有何作为?
今夜无月无星,比之昨日更加阴冷。
一路上,余燕至分外谨慎但走得并不慢,冬夜里一壶滚水,盏茶功夫也会变得不温不凉。转过一道弯,朦胧灯火出现眼前,他不由加紧步伐,尚未靠近便听见了屋内传来的笑语。
“你瞧这张如何?”
“英儿,别胡闹。”
余燕至停在屋前,一时不知该出声还是叩门。
“是燕至吗?”随着庄云卿嗓音响起,门由内缓缓打开。
余燕至连忙开口:“师父。”
庄云卿微笑颔首,将他让了进来。
何英瞬间收敛了笑容。
余燕至先是添满桌上茶杯,又将装着山药蛋的布兜摆在了茶杯旁,接着便朝那随意铺散开的纸张望去。但见每一张上都绘着个人脸模样,若非有旁边的小字根本辨不出是谁。画儿虽不敢恭维,“庄云卿”三字却是清雅隽秀,端端正正。
余燕至抬起眼帘,恰与书桌后的何英目光相撞,竟莫名一阵心虚。
何英重新提笔,龙飞凤舞一番写画,将写好的纸轻飘飘往他面前一掷,端起茶杯走向了庄云卿。
余燕至定睛一瞧,那纸上画着只大大的乌龟,这乌龟倒是惟妙惟肖,龟壳的地方竖写三个潦草大字——余燕至。
“何英,天色已晚,你随燕至回去吧。”
何英仰头望向庄云卿,道:“师父,我想同你住在山上。”
轻拍他肩头,庄云卿和蔼道:“你已经长大,理应学会独立,况且你是燕至的师兄,更该做出榜样。”
“师父……”
“听话。”
何英不死心地拉着庄云卿袖角哀求,庄云卿不为所动,末了皱眉道:“莫再任性。”
紧抿双唇,何英又失望又羞恼;他被师父拒绝得干脆,偏偏还让余燕至瞧去了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何英走得飞快,虽然这条路已来来回回行过无数遍,但此时伸手不见五指,潮气又渗入地面,也不知他是被绊住了还是脚底打滑,踉跄几步后竟是摔倒在地。
余燕至瞧不真切,只那响动听得一清二楚,他忙上前去扶,却被何英推了开来。何英似乎摔得不轻,起身后脚步慢下许多。余燕至沉默地跟在不远处,无人开口说话。
回屋后,余燕至躺进被窝,从袖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塞进了枕套。
半夜,他被咳声吵醒,迷迷糊糊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