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见”。这一通工作电话便将请客事宜挤下了舞台。

叶从心以为这次会面相当顺利。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随意了许多,留心捉住的某些细节也让她可以合理怀疑陈秋糖是在假装失忆。没想到的是,这之后再约陈秋糖,后者便推辞着万万不肯再出来了。

杨程程分析了一边具体情境,痛心疾首地告诉她:“你怎么没个长进?你知不知道你伤了她的自尊心?”

“啊……”

“我觉得她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在装,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和你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叶从心哭笑不得,“这想法很奇怪。她是我养大的,这么亲的关系还在乎什么差距?我们就假设她是真的忘了过去,也不至于那么玻璃心吧?”

“父母不会在乎和自己孩子的差距。老师不会在乎和学生之间的差距。可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在乎自己和爱人之间的差距。叶子,你是以什么立场看待她的?她又是如何看待你的?”

叶从心怔住了。她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她都不知道。在国外的时候,回国发现陈秋糖不见了的时候,和阿黄回忆自己的小前女友的时候,她的立场很明确:爱人。但现在见了真人,她却猛地不能确定了。

程程问她:“你想让她以什么身份回到你身边呢?”

叶从心沉默半晌:“我只知道她应该属于我的家。”

时间来到夏天。某天晚饭时间过后,叶从心造访琴行,今天杜灵在外地演出,陈秋糖独守空行,琴行刚巧停电了,黑咕隆咚。叶从心说:“你不是说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来找你吗?我的研究遇到了瓶颈,很心烦,想听你弹曲子。”

“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古典乐……”

“你又记得了?”

“……”

陈秋糖便为她弹吉他,弹的是她最新练习的曲子,还不算十分熟,时有错音和间断。房间里一片漆黑,陈秋糖所在的旁边点着一盏蜡烛,烛火敏感地随着微动的空气摇摆身躯,仿佛弹琴人的心。一曲弹罢,她放下琴,等待着叶从心说点什么,却只听到一声声均匀安宁的呼吸。

“我就说你不喜欢吧……你没有艺术细菌。”陈秋糖蹲在她身边,抬头望着她垂着的脸。悠悠的烛火和莹莹的月光给她做了个磨皮,消去了一些岁月痕迹。她仿佛从时光中来时一般无心。却要叫做“从心”,让人跟从着她并不拥有的东西,多不公平。

可人就是这样,若你想找公平公正,便只能站到天平上去;世上普遍存在的,是不平衡,是永恒的迁就和永恒的追逐。更不公平的是,相差一毫厘的深爱,有时候会输给相差两万里的习惯。人长大了,经历过了真正的错过和失去,总要学会珍重,学会等一等,甚至后退几步,让后面的同伴追上来。

陈秋糖拿了个抱枕垫在她的脖子后面,将她弄醒了。

“甜甜,我有点晕。”

“!!!”陈秋糖顿时急了,“你又不吃晚饭!”

叶从心微微一笑,也不急着戳穿她的马脚。她让陈秋糖送自己回家,然后倒在沙发上说想吃鱼。

“大晚上的到哪里买鱼去啊……”

“冰箱里有……”

陈秋糖打开冰箱,迎面撞见那张仍然健在的冰箱条款。她咽了咽口水,当做没看见。

“叶老师,我不知道你家的调味料放在哪啊。”

“还是过去的位置,没变过。”

“……”陈秋糖翻了翻眼睛,“我说过了我不记得。”

她望着沙发上的人,觉得那货浑身上下笼罩着戏精的圣光。但是忍了,鱼还是要继续做,就用那货原来喜欢的方式。只不过眼疾加上手艺生疏,这一次的调味远不如以前来得美味。陈秋糖尝了一口,觉得甚咸——她看不清盐,放多了。

叶从心却吃得很香,她将肚子部分加给陈秋糖,还特意为她除掉所有的鱼刺,以免她看不清。陈秋糖连忙推辞:“我不饿的!”

于是叶从心虎狼一般地全部吃光了。

“你……真的觉得好吃?”

“嗯,我猜测,你就算双眼全盲,做出来的还是比我自己下厨好吃得多。”叶从心满足地说,“还有,今晚的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

“……别扯了,你都睡着了。”

“我已经失眠两天了,成宿成宿的那种。因为瓶颈,一直很焦虑,就是因为喜欢你的曲子所以才睡得着。”

陈秋糖连忙推着她进了卧室,叶从心闭眼之前说:“我学问做得再好,在很多方面也依然是个废物。甜甜,你很厉害,如果我是你,我甚至没有勇气活到现在,你却能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一切,吞下苦,骗过我,再重新开始经营人生,你是个有担当的人。过去的多年里,你的成长我未曾缺席,距离太近,我没能感受到你竟有如此潜力,我恨自己在你最难的时候没在你身边,但也感谢这一次缺席,让我真正认识了你。”

陈秋糖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又看到熟悉的房间,看到所有陈设真的未曾改变,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久留,不多时便告辞了。

没过多久,叶从心帮陈秋糖重新办了身份证,一切生活必备手续办妥,然后开车带她去了沧头。她告诉陈秋糖:你一点也不穷,你还有一套房产在手呢。

两人回到故乡,上山去看望了陈大的坟。叶从心为她介绍陈大的身份,和她的亲属关系,还告诉她,这个人待她如同亲生父亲,你儿时也曾在梦里喊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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