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他果然就忍不住地笑了出声,一发不可收拾。“到底是个女人啊……”他摇头喟叹。
可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片白羽,悠悠荡荡地自他眼前飘落。
凉守宫一骇,几乎以为是幻觉。
可那羽毛故意要让他看清似的,左右摇曳着,缓缓下坠。
下意识地探出手去,轻不可感的凉滑触感扎进他掌心,顺着尚未平复的奔腾的血液冲入心房。这并非北雁南翔遗落的鸿羽,这东西他只在一处地方见过。
凉意没顶,他抖抖瑟瑟地、不敢相信地转过身去。
不出所料,是秋云裳。
很多事,他一直蒙在鼓里,却又在这一瞬间想通,那么多疑点,都湮灭在他朝不保夕、苦苦挣扎的恐慌里。
他记起那天夜里,在罪狱昏瞑的火光里,这位“同僚”来见他。其实何必多此一举,所谓“共事一场”显然是个托词,他特意跑来通风报信,不就是利用自己求生心切,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赦天祭吗?还记得那时候,此人称自己“守宫”——他有太多身份,为了伪装,每一个都入戏太深,以至于忘记了,在逆海崇帆,他以“东井君”的名号行,秋云裳为何会喊他“守宫”?
“呵呵……‘秋云裳’……”凉守宫扯开嘴角一笑,声音哆嗦而阴冷,“‘秋’属金,‘云裳’即‘天|衣’,‘天衣无缝不需针’,故曰‘无针(箴)’……你是……金无箴?”
来人正姿肃立,领口那枚海水蓝的宝石原本极通透,可佩在此人身上只像是冰封的一汪水,明光尽敛。雪衣从风,不杂纤尘,双手如常交叠在宽厚的衣袖下,气若高云,志比秋霜。他双眼坦荡,一瞬不瞬地看着凉守宫狰狞的脸,微一颔首道:“守宫有什么想问的,金无箴知无不言。”
“不!!!!”万顷黑海之上,乌发金袍的女子不顾逼上来的一剑,反常地转身,踏着凶险万分的波浪,朝缓缓下沉的神龛扑去。
眉宇凝重的道者暗觉有异,只见她一个瞬步便到了横倒下的神龛基座旁边,手上忙不停用某种秘密的方法叩击各处。随即“喀啦啦”一连串的声响过去,底座从龙神像上脱离,她再一用力,震开一道缝隙,在海水蜂拥扑上之前,把一个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这二人,就用一种最寻常的亲密姿态挨在一起,把什么都抛下了似的,浮浮沉沉。
符去病就在鸠神练怀中沉睡,宁静的面容下是她注定无法修补的缺憾。
一切昭然若揭,因重伤而被抛下求生不得、故而目睹到这情景的信徒还有什么不懂,心凉了个彻底:三十万人的跋涉,只为一人疗疾;漫长岁月里的万民叩拜,只落得被利用的下场;再多的人命牺牲,也抵不过这个天心残缺的稚子被唤醒时的一个眼神。
但再一看鸠神练,此时她鬓发散乱,湿衣缠身,满头金珠散落、扑簌簌掉进海中,别有凄艳哀婉之容,俨然一个寻常女子,孤立无助。于是众人又无法提起全然的恨意,连柳峰翠亦是不忍。
在她四周是浩渺无垠的黑色深海。她曾经的权威,被轻易颠覆;她曾经的挚友,早就中道倒戈;她信任的下属,在紧要关头选择离弃——伪装成梦骸生和弁袭君的尸人正在她的不远处漂着。梦骸生志不在此,一心一意只有替魏坤舆报仇,故匆忙设下的法术早早失效,两具骸骨飞快地被泡得臃肿不堪。她竟是什么都没有的。
不,好在她救回了去病。祭礼未能完成,注定他将一生痴傻下去,但至少人在身边,总是好的吧。百感交集,她都不知该悲该喜,只得抱着弟弟无声痛哭起来。
但这也不过是短短一弹指的过程。眼泪几乎滚出眼眶的瞬间、短暂的虚空过去,前所未有过的热力涌上了心脑。鸠神练一手揽着符去病,一手慢慢抬起。一个漩涡由小渐大、由浅而深地膨胀开来,汹涌竟如燃着的一团火。而她就站在最为炽热的火心中,神光冉冉,像一只涅槃的金翅凤凰。
那个招数的起势如此寻常,可正因寻常,不见攻、不见守,反倒令人心生惧意。
柳峰翠皱着眉,刚顺过了一口气,突然就见到一团异常明亮的光团朝他扑来。
无论鸠神练发现真相会有多么震怒,梦骸生都顾不上了。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完成他最后、也是最大的心愿——覆灭烟都。
但首要的问题是,该如何找到通往四奇观的路。烟都就好像《桃花源记》里面的那个世外仙境,他这个“武陵人”再次回到上次入侵的山间,“寻向所志”,却不得其门而入。
手下人硬着头皮在方圆几里的范围内兜兜转转,扒拉开没膝的野草,或是在形状怪奇的山石上敲敲打打。彼时,犹是黑夜,虽灯火烧得极旺,也是一份苦差。他们都压低了声息,实在不敢抬头看坐在车舆之上、神色不豫的生相。而地擘则自始至终一语不发、隐身在另一辆车的帘幕后,气氛着实诡异。
时间却不紧不慢地过去,梦骸生能争取到的期限也只有鸠神练行三十万赦天大祭的这一刻。无论成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