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房间里有黄昏的日光,后来,有邻居的灯光,到最后,只剩下对门一家还没灭掉院子里的灯泡。等到那灯泡也没了光,她这里也都暗了。
天黑了。
她人门边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惘然。
地上是月光。
人饿,也乏,悬着心从黄昏等到深夜,手指都懒得动一动。她只好,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闭上眼休息。不敢上楼,怕睡着了,听不到人来接。
恍惚着,时空成了碎片,在脑中飞旋着。
影像从广州退回去,到游轮上,再到纽约,最后竟回到了傅家的宅子。那个白日,傅家的兄弟姐妹齐聚一堂——“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啊,大哥。”那日的傅侗文fēng_liú尽显,说这话时,嘴角抿出来的笑有讥诮和不屑,从眼底漾到那眉梢。
……
人再醒,是被急促的叩门声震醒的。
她慌忙起身,帽子掉在了地上都顾不上,冲过去开了门。
刺目的日光里,站在门外竟是段孟和。
他仍穿着昨日的呢子大衣,仿佛没回家换过衣服的样子。沈奚认清这张脸,心落了下去:“段先生?”她佯装着轻松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抱歉,我早前跟过你,”段孟和抱歉,低声问,“你从昨天下午到家,到现在快二十个个小时了,晚上也不见厨房亮过灯,又没见你带买吃的回来。饿不饿?”
沈奚人有点迟钝:“没……不太饿。”
“你不是说昨日就走?可是接你的人没来?”
她本就担心傅侗文,被这么一问,心头一颤,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笑着说:“也没说就是昨日,也许是今日。世道这么乱,耽搁一两天也正常的。”
门外的邻居走过,张望着段孟和的背影,这可是沈奚这房子第一次来客人。
“我能进去吗?”段孟和见她脸色很差,轻声询问。
可以吗?沈奚犹豫,她回望了一眼房子:“好像,不是很方便。”
“那算了。”段孟和也不强人所难。
他是带了早饭来的,西式的三明治。
沈奚起初不肯要,他又说这几个月在医院,沈奚也常给他带早饭,这算是还上她的。见他如此坚持,沈奚也不好再回绝,道了谢,把纸袋子抱在怀里说:“段先生,还是说再见吧。”
“好……再见。”段孟和答应着。
沈奚对他礼貌点头后,将门关上了。
和段孟和说这么久的话,她力气也都耗尽了,人站不住,到楼上,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子上,人就倒在床上,吃了两口三明治,直接把棉被盖在身上,睡了过去。
三个月是她的一个心理防线。
这最后一天过去,所有对傅侗文的担心都纷涌而来,一时怕永远没他的消息,一时又怕得到的是死讯。这样的心魔折磨着她,再没了过去三个月的安稳,也没了对傅侗文的信心。
去北京找他?万一他正在来时的路上呢?
她原先想,哪怕过了三个月她也能坚持等,可真到这地步,人全乱了。
他的身体,他所困的境地,他想做的事,每一样都是最危险的。只要想到他可能会死,或是已经死了,她就浑身冰冷。
人浸在满是热水的浴缸里,也像睡在冰坨上。
一天,两天……
这样浑浑噩噩地,她又等了十几日。
还是没有傅侗文的消息。
这天早晨,她洗了澡,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脸,瘦了足足两圈。镜子里的人,婴儿肥褪了,眼睛倒更显大了,在望着镜子。自己和自己对视。
楼下似乎有人敲门?
她骤然清醒了,穿着睡衣就跑了下去,都来不及披一个褂子。
人还喘息着,门闩打开,笑着拉开了门。
在看到门外的人一刻,她都以为自己有了幻觉,心一寸寸地凉透了:“段先生……”
十一月的冷风,顺着敞开的门灌进来,段孟和这回没有征询她的意见,扶着她的肩,让她让开一旁,自己则进了门。反手,门就被关上。
“段先生,你要做什么?”沈奚倒退一步,头撞到了木楼梯。
“你听我说,你不要怕,”段孟和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电报,“你这样等下去人是要垮掉的,你已经在这房里等了十三日了。”
“可这和你有关吗?”沈奚的坏情绪全爆发了,她刚才跑下楼,带着多大的期望,现在就有多大的挫败,“请你不要再擅自来这里,可以吗?这是我和他的房子。”
“沈奚,”段孟和进前一步,“你看看这电报,这是我家里人发来的,有关他的消息。”
沈奚一愣。
段孟和拉起她的手,把电文放到她掌心上:“你等的人就在北京。”
沈奚顾不上别的,打开那电文,上边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每四个数字旁有一个手写的汉字,是电报译文。
她仓促地扫过去,连成一句话:
傅三沉疴难起,在京无误。时局有变,汝既归国,当速速返京。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来时莫徘徊(1)
手里的电报像燎原火,一路摧枯拉朽地烧到她心窝里头。
还活着,这是最好的消息。
可“沉疴难起”又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喉咙口干涩着,强行让自己冷静。
“你……发了电报给家里?”她看得出,这电报的后半截是给段孟和的话。
“是。但没问什么要紧的话,怕家人疑心,”段孟和见她回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