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首想了想又道:“从前的事我也不怪你啦,师父你笑一笑可好?”
聂三叹口气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发狠道:“等你调养好再无病痛,我便是笑一整天给你瞧也是无妨。”
聂小香鼻中一酸,一泡眼泪没憋得住,尽数揩在聂三胸前,定定神啼笑皆非道:“笑一整天,那可不是镇东头的二傻么?”
虽是在笑,聂小香却是咬紧牙忍痛,聂三握住她冰凉双手,只恨不能与她分担这份痛苦。师徒一别数月,江南早已遍地红花绿树,这白鹤山上却仍旧冰封雪掩,遍地绝望。
天将明时,聂三睡得沉了,几个月来第一次卸去所有防备,只因这里有他心中挂念的聂小香。
灯油枯竭,火光挣扎数下,无声熄灭。聂小香点起一支凝神香,裹了狐裘悄悄出洞,不曾看一眼倒在地下已冻得唇色发紫的红绡。
白鹤山庄内绣春花依然怒放,谢明月披衣立在冰雪中,神情悠远寂寥。
聂小香同他道别,看到他眼底分明的歉疚,仍旧笑道:“谢叔叔再不去青鸾峰救人,红大美人怕是要冻死啦。”
谢明月随意点点头,看着她苍白的毫无血气的面容走近一步道:“不如多留几日,我再想想别的法子。”见聂小香微微一笑,双唇血色尽褪,已有油尽灯枯之相,不觉心中隐隐作痛,婉言道:“此时下山,或许你再无机会见到沉璧。”
聂小香轻轻嗯了一声,揉了揉微肿的眼皮,极为认真地笑道:“我还有些凡尘俗事未了,就这样翘了辫子实在是不甘心。”
转身走出几步,又轻声道:“烦劳谢叔叔转告我师父,让他不必找我。”
风声呼啸,雪粒漫天,聂小香蹒跚走远,瘦弱身影隐入苍茫,谢明月看着那模糊背影,仿佛时光一瞬倒流十数载,二十年前的白雪更比此刻还要寒冷,那时他也是这般目送清影下山,却终究没能再盼到她回来。
日落西山,峰顶遍撒余晖,聂三在风雪中站了三个时辰,一颗心比冰雪还冷。天都峰银装素裹,血色残阳落满大地,火红如画,但约好了要陪他赏雪观花的人已不在跟前。
群山苍茫天地渺远,聂三咬紧牙根,只觉得胸腔某处被生生掏空,再无完满。
谢明月掩口咳了一阵,以绢帕拭去嘴角血丝,冷冷对他道:“小香机灵,若她真不愿让你找见,你便是找遍犄角旮旯也见不到她。”
聂三转身看他,下颔处伤痕血一般的红艳,眼底却有决然的痛意:“纵是要翻遍每一寸黄土,我也要寻到她。”
当下孤身下山,一人一剑踏遍中原,中秋时对月独饮,想到聂小香此时不知在何处挣扎痛苦,不由心中越痛,思念化成毒药,更入骨髓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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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小镇,入了秋连夜是雨,镇东头几株老树枯叶凋敝,越见萧索。
小镇虽小,酒坊却有几家,雨夜少有人来沽酒,大多早早关门歇下,唯有老槐树下一户犹点着灯火,隐隐透出窗口,照亮檐下一面木牌:柳家酒坊。
酒坊极小,老板常年在外做买卖,年轻貌美的老板娘既做伙计又做账房,夜里盘好账目正欲掩上门窗吹灯歇息,外头木板哐当一声闷响,险些惊得她跳起来。
端了烛台小心翼翼出门一瞧,越发惊慌,破旧屋檐下倒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那乞儿瘦弱的身子压在木板上,竟不比木板壮实多少。
夜雨寒凉,入了秋更是一天比一天冷,老板娘心善,忙扶那乞儿回屋坐下,往厨下忙活一阵,姜汤热粥端来,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又端来热水给他擦拭头脸双手,去了污泥雨水就着烛火一看,是个面皮蜡黄的木讷小姑娘。
容貌虽寻常,那一双眼睛却乌黑清亮,琉璃一般的澄澈。
老板娘心里莫名一动,似是曾经也见过这么一双明丽清透的眼,略一迟疑便问道:“妹子怎么称呼,哪里人士?”
那乞儿嗓音沙哑,于沉暗中却有一丝奇异的悦耳,如同一具坏了的古琴:“小人姓花,江宁人士。”
老板娘在异乡得闻乡音,忽地欢喜又怜惜,便道:“就留在铺子里帮忙罢,好歹有片瓦遮头,有饭菜饱肚。”见那乞儿点头,朝她微微一笑又道:“我姓苗,苗心兰,你叫我心兰便是。”
乞儿便留了下来,做了店里的伙计,沽酒打杂,做饭扫地,做事细致却不多话,苗心兰见她瘦弱气虚,也不忍心让她干重活,总笑盈盈对她说:“小花若是累了就歇歇罢。”
小花却只是望着她笑笑,眼底流光溢彩一般,不知是羡慕还是欢喜。
小镇极小,镇上百来户人家与世无争,生活如水般安宁,这一日却忽然出了事。
柳家酒坊的老板叫人用木板抬了回来,进门时已是奄奄一息,除了身上几处剑伤,手脚筋尽被挑断,鲜血浸透了破旧木板。老板娘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倒是小花十分镇定,取了银两托邻人买了止血散,关门闭窗,将老板娘扶回内堂歇息。
老板伤得极重,止血散几乎用尽了才止住血,小花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褐色药丸给他服下,在他耳旁哑声道:“小柳你撑住,我一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