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们也曾一起走过中街,然后站在河边儿往对岸看。

彼时从左岸眺望右岸,如今却是从右岸回望左岸--暮色中秦敬突似看到了两个人,推着一辆自行车,立在对岸与他们遥遥相望--那是年轻时的他们。

那刻秦敬也不管周围还有乘凉的人,蓦地伸手抓住了沈凉生的手。

他握着他的手,看着年轻时的他与他站在对岸,像是他们一起牵着手走过了一座桥,就过了四十多年。

一九八三年的夏天来得有些迫不及待,刚五月中天便燥得厉害,沈凉生似是有些害暑,连着小半个月都没有什么胃口。

有日沈凉生午睡起来,却见秦敬没躺在身边儿,下床走到里屋门口,才见他斜斜背朝自己坐在马扎上,脚边放了个小盆,盆里泡着七八个不知打哪儿淘换来的鲜莲蓬。秦敬戴着他那副厚得跟汽水瓶底儿似的眼镜子,仔仔细细地剥莲蓬,也没听着身后人的脚步声。

往常若见秦敬做这些费眼神的活儿,沈凉生定会过去帮把手,这日却反常地没有动,只立在里屋门口,静静看着秦敬坐在外屋里认认真真地把莲子去皮,又一个个把莲心剔了出来,莲实莲心分别用两个小白瓷碗盛了。

他看着午后的夏阳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拖出长条的光斑,落在秦敬几近全白的发上,突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有福气--不管受了多少罪,也觉得真是有福气。

“起了?”秦敬把莲蓬剥完了,一扭身才见到沈凉生站在里屋门口,笑着朝他道了句,“这东西败火,晚上给你拿莲蓬仁儿熬点粥喝,莲心要觉得太苦就泡茶时放两个,茶叶一冲就没味儿了。”

沈凉生也浅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嗯。”

后来沈凉生觉着自己那时是有预感的--秦敬以为他吃不下东西是害暑上火,胃口和嗓子都不大爽利,沈凉生刚开始也这么想。直到后来嗓子里那种哽得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才觉着有些不对劲,想起父亲早年的病来。

要说这些年有什么事沈凉生一直瞒着秦敬,便是他父亲当年的喉病。那时候路易斯因为同沈凉生交好,私下里坦白跟他讲过,咽喉癌可是有遗传x_i,ng的,劝告他一定少吸点烟。

虽说遗传病是个没影子的事儿,沈凉生却也不愿跟秦敬说,若是说了,他多少得提着点心。再后来同秦敬在一块儿,烟倒是慢慢戒了,年头一久沈凉生自己都忘了这码事,可现下吃了不少去火药嗓子还是越来越发紧,才终又让他想了起来。

既是觉得不对,总归是得去医院看看。沈凉生不敢跟秦敬两个人去,先背地里跟老刘说了,让他叫上他大儿子陪着走一趟。

“老沈,你别吓唬我,”老刘早便不叫沈凉生“二少”了,没等他说完就急了眼,梗着脖子道,“你哪儿能这么咒自个儿,咱查归查,你快别吓唬我!”

秦敬跟沈凉生日日在一块儿,去医院查病这事儿也不能避着他,于是还是一块儿去了。沈凉生只道叫上刘家大儿子是为了有辆自行车方便,可秦敬还不知道他--他这个人做事儿一直是妥妥当当的,自己还没想到,他便全打算好了--于是心里很有些七上八下,面上却又不露分毫,连等检查报告那几天里都一如往常,该吃该睡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是不敢想。

只仿佛自己还跟以前一模一样,把日子过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两人便就能这样一直过下去。

去取检查报告那日,老刘的大儿子说自己去就成了,秦敬却非要一起跟去。

沈凉生可不放心他这么着,归其了还是三个人一块儿去了医院。老刘的大儿子长得跟他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x_i,ng子也是一般的热乎,一路上嘴就没敢停过,讲厂子里的事儿,讲他大闺女的事,使劲活络着气氛。

直到排上了号,大夫出来问了句“谁是家属”,他才噌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应了句“我是”,也不待秦敬反应就跟着大夫走了进去看片子。

沈凉生的关系一直挂靠在针织厂,那年头是公费医疗,他们赶上了个通人情的大夫,见外头两个老同志,确实不方便听结果,便也没纠缠是不是直系亲属的问题,只细细给病人家属分析了片子,什么声门上型下型的老刘的大儿子也听不懂,最后就眼巴巴地看着大夫问了句:“……那还能治么?”

“当然能治,可以做手术,也有保守些的疗法……”大夫顿了顿,因着见多了生死,不落忍也得遵守医责,明白地解释了各种治疗手段和风险,最后委婉地劝了句,“老爷子岁数大了,开刀不是不可以,但治愈几率刚才您也听我说了,您不如多想想,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吧。”

可这要怎么商量?他红着眼圈儿瘫坐在椅子上,简直都不敢站起来走出这扇门。

但事情终归得说--老刘人虽没跟去,却也一直在他们家里等消息,眼见三人闷声不语地回来了,心里就咯噔一下。

沈凉生固执地不肯避讳,让他有话直说,于是四方坐定,老刘的大儿子终把大夫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拿眼觑着他爸,又觑着自己俩干爹,只觉煎熬得坐不住,是硬把自己按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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