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愿去做苦力,也不想得到优待。
其他人仍然在地狱里,他的同胞们、战友们还有那些普通的犹太平民,仍然不眠不休地在饥饿和虐待中挣扎。他看到年过半百的老人被逼着推着装满砖块的车,细瘦的双腿在寒风中打颤;他看到吃不饱饭面黄肌瘦的八岁孩子因为偷拿了一块土豆而被活活打死的尸体;他还看到了生着重病神志不清的人也被拖出营地,被驱赶着上了通往工厂的大车。
然而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尸体。
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日以继夜被逼迫建造的那巨大的厂房到底是什么,后来林奇才知道,那是“灭绝”工厂。
巨大的烟囱底下就是炙热的焚尸炉,旁边有好几间“大浴室”。
所谓浴室,便是毒气室。
犹太人们如羊群一般被驱赶着去进行“大清洗”。当时的集中营里有相当一部分乐观的犹太人认为德军不会真的把他们都杀死,毕竟那太浪费“劳动力”了,而且只要不犯事就不会受到惩罚,德军也基本能保证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他们认为那些试图逃跑的战俘或犹太人同胞都是在“作死”,还暗地里表达过“被枪杀也是活该”这样的言论。
他们真的以为德军是送他们去洗澡的。而林奇,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只是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专门建造这么多用来洗澡的地方。毕竟包括林奇在内的他们谁也无法想象,在那个年代,那个所谓的步入“文明”的年代,德国的精英们竟然真的会做出人种灭绝、屠杀数以百万计的犹太人这样可怕的决定。而那些执行者,那些集中营里的官兵,真的只是觉得自己在做一项和开车守卫一样普通的工作,而不是在屠杀那些手无寸铁一生也没有摸过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犹太平民。
仿佛整个德国上下,不论权贵还是平民,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就连那些守卫,在家里也是负责听话的儿子、体贴温柔的丈夫、强大慈爱的父亲、热情友善的邻居,可是那些平日里的“好人”,却可以面不改色地端着枪,驱赶着犹太的女人、老人甚至是孕妇,排着队进入毒气室。
林奇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是当一名他的“影迷”军官带着一种炫耀般的表情,带他去看毒气室后的广场上,被堆成一座山的尸体。
一座真正的尸山。
那些尸体在太阳的暴晒下已经开始发黑,散发出可怕的腐烂气味。那样的气味只要闻到,仿佛连五脏六腑都会跟着烂透。还有些尸体被浸泡在浓酸池里,那种半是腐烂半是酸臭的气味,是人一生都不应该闻到的可怕气味。
林奇头脑里嗡嗡响着,那军官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看到了一个犹太小女孩,昨天他还偷偷塞了一块巧克力给她,她当时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露出掉了一颗门牙的牙齿。而现在她小小的身体被随意地丢在尸堆的一角,脸色青紫,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痛苦地大大张吭谝桓黾饨械谋砬樯稀
然后林奇开始尖叫。
他的尖叫与一般人的尖叫不同,那仿佛是海妖充满悲伤、仇恨和暴怒的怒吼,那是最简单直接,也最致命的嘶皞。他体内被压抑了十数年的观测力一瞬间冲破母亲留下的封印尽数爆发,他的双手迅速发黑痿败,皮肤寸寸开裂,狂涌的色彩如凤凰羽翼迸射而出,随着他的声音冲入天空。
林奇仍然不能很好地记起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他当时已经彻底被人性的残暴和邪恶击垮,无穷无尽的仇恨火焰吞噬了他年轻的理智,也终究解开了他甚至不知道存在的束缚。他不知道星之彩已经寄生在了他的身体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驱策它们的。但是那一日,星之彩那污秽而华美的光彩遮天蔽日,在一夜之间将当时在集中营驻扎的所有德国士兵和军官吞噬殆尽。所有的德军士兵被发现的时候,都像是已经腐败了三个月,臃肿恶臭,蛆虫蠕动。而所有尚未被送入毒气室的幸存囚犯早已各自逃跑,不知所踪。
林奇的爆发令他被德国境内的长老会组织发现了,他们将林奇带走,与林奇的父亲迅速取得了联系,并且通过篡改一些特定纳粹高层记忆的方法,把与那个集中营相关的所有记载抹去。从此那个集中营就像不曾存在过一般。而那些逃跑的犹太人和战俘有相当一部分都再次被抓进了别的集中营,只有极少数成功越过边境,逃去了比利时。
虽然得救了,但是林奇在集中营里见过的一切,早已深深烙印入他的脑海。星之彩爆发的那一瞬间,埃德加。亚舍。林就已经死了,而活下来的,是一个对人性彻底失望的长老会高等五级观测者。
当时林奇没有立刻回英国,他利用长老会在德国纳粹中渗入的关系,几次以歌唱家的身份混入一些军官举办的晚会中表演。他的歌声通常不会立刻对参加晚会的人起什么作用,但是通常在晚会结束后不久,参加宴会的人,尤其是那些纳粹军官,常常会一个接一个地自杀。在做了几次这样的事之后,长老会命令他立刻停止,因为再继续下去就会暴露他自己以及长老会的存在。
1944年,盟军诺曼底登陆战役前夕,林奇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英国,那时他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为了救他而死。而他身体里的星之彩便是他母亲给他最后的礼物。
他换掉了自己的名字,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