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道:“是否很急?”
蓝忘机却比蓝曦臣更快回答:“不急。你先睡。”
魏无羡不再说话,侧过身,面朝墙壁,半阖上疲倦不堪的眼。
他听见步伐渐远房间最后阖上的声音,便又重新躺平,有些绝望重新闭上眼眸。
温若寒轻若无物的生死话语,梦里江澄那句倏忽平缓了语气的风大雪寒,狱中江澄最后与他的双杰之诺,江氏夫妇焦坏残朽的尸骨,临行去往凤鸣山前虞夫人几乎是烙进他骨血的嘱托交代,阿姐出嫁时精致妆容如飞花笑靥,他与江澄从小到大几乎不曾停歇过的日常吵架,幼年他初来乍到府上便对上的那双傲气稚嫩眼眸……一切一切都在他脑海里盘旋交错,像是揉碎了一场安定平和的梦,剩下的为数不多一些积压在心口的温暖,也渐渐凉去,冰冷一片,仓皇失措后,原来他只剩下一人。
曲终人散。
他有何脸面再与江澄说,双璧冠绝天下,我们双杰也要名镇九州。名满天下时,少年意气,打马观花,却要为自己的自负付出这样生命承担不起的代价。
他又怎敢去江氏夫妇的碑前磕头——江家对他有恩,他作为下属,却连自己的家主都护不好。那时虞夫人恨铁不成钢,耳畔犹闻声,恍若昨日——魏婴!你死也要保护江澄!死也要护着他!你知不知道!?
还有阿姐,还有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他有何资格和勇气去见他们。
她出嫁前,还回身小声笑着和他咬耳朵说,阿羡,阿娘要骂你,阿澄和阿爹会救你的;现在呀江府里数你修为最高了,你要好好的保护阿澄和阿爹阿娘呀。我很放心的,我们的阿羡呀,很厉害的。
往事历历在目,心如死灰。
他心口闷的厉害,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笑了,喉咙刚漏出一缕音,泪便忽而决堤,怎样都止不住,落入鬓发消失不见。他睁着眼,愣愣看着头顶上方,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竟然哭了,真真切切地在落泪,整个人像是完全失去了生气。他这般的人,向来洒脱,记忆里何曾哭过。
眼泪想止却止不住,根本哭不够,千言万语盘踞在他心口,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难受,不知道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连哭都不能纾解这情愫,什么都无法纾解它。盘踞着,停留着,徘徊着,沉积着,抑郁着,压制着,如刀割,如剑刺,如针扎,疼到他骨子里,揉进他的血液中,在沉沉压着他的命。回忆从遥远的过往一直疼到现在。慢慢撕裂开最痛最不愿见的疤痕。
他作为天地间一个人,一下子便,无论如何都扛不住了。
那些从知晓江府被火烧后积压的不安忽而飞速在心头堆积,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些恐惧和未知是他过往人生里想都不曾想过的,料都没有料到过的。根本无法平复,这恐惧,这悲哀,如血残忍,珍而重之此生极其重要的,他得到的亲情,得到的真诚和过往年少天真无忧,一件件在他身边消逝,留不住,哭不来,从他的生命里被剥夺,毫无征兆,眼睁睁的,忽然被命运尽数收回。
回不去了。
魏无羡翻身坐起,捂住唇,喘着顺不上来的呼吸,气血上涌,喉口腥甜翻滚,被他生生咽下去,他独自一人在屋内,再也忍不住,无助捶着床,像个孩子般大哭着诘问自己:“要你独活何用?!要你独活何用?!”
蓝忘机守在门外,听魏无羡在里面哭骂,仍旧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微微抬了眼眸。他的目光顺着檐角而上,是一片空荡荡青天。
完满就最惹天妒。
只是这不完满,也未免来得太快,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