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环脆声道:「你怎敢直呼圣上名讳?」

李诵摆了摆手,低声吩咐她将熬好的粥端了来。

谢鉴道:「你做了皇帝了。」

李诵点头,道:「谢兄……」

谢鉴只是苦笑,他自长安往洛阳不过行了十几日,于国于家,翻天覆地的大事倒的确出了不少。

李诵看他满身都是伤神之色,道:「谢兄若留在洛阳,不免触景伤情,于身子有害无益,同我回长安如何?」

谢鉴摇头,涩然道:「我生在洛阳,也愿老死于斯。」

李诵默然半晌,道:「那只狐狸从前也是住在洛阳的。」

谢鉴道:「是。」再不出声。

李诵手上正搅着那粥,动作越来越缓,终于将碗搁下了,也是不语。

隔了良久,李诵道:「我来洛阳是有消息想告诉谢兄。」

谢鉴「嗯」了一声。

李诵道:「我叫人打听了那狐狸的事。南、钟两家之人,已全数发配到洛阳来了。」

谢鉴又是「嗯」了一声,慢慢道:「既是发配,弄到洛阳来干什么,那不是享福吗?」

李诵道:「谢兄走时不是说要回洛阳的吗?」

谢鉴淡然道:「可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那两人了。」不再说话,闭了眼睛去睡。

李诵微微叹一口气,给他整了整被子,悄悄出去。

隆冬,雪霁。

空山的夜极静,入骨的凉风已同日间的大雪一齐歇了,月光极皎洁的落在新雪上,莹莹润润地亮,说不出的清幽宛丽。谢鉴正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随意抬了一下头,登时倒吸了一口气,眼神已是痴了。

他仿佛见过这么一个夜晚。也是这样极深极深的冬夜,月明雪冷,浮萍偶遇,一脚踏进了那道观,便将一生的情都留在了里面;出来时,竟纠缠了一身的烦恼,红尘十丈尘嚣,青丝万端恼人,尽在其中。这情境明明昨夜还曾入梦来,细细思量时,却又远得不似真实。他拼命想把这情这梦踩到脚下去,这洛阳城的四围山野已没一处没留下他的脚印,却是终究又走回了这梦里来。

道观中隐隐传出些响动,山间夜里多风,吹得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更衬得四周清冷得可怕。谢鉴猛地打个寒颤,喃喃道:「我在做梦,我在做梦。」转身便走。忽听得道观中一阵大笑,清清楚楚是几名男子的声音。

谢鉴不知多少日未听见人声,此时竟停住了脚步,更是神使鬼差一般一步步向那道观走去,伸手将那朽门推开了。

只见殿前的空地上,五六名猎户正围了一堆极旺的柴火坐着,各人身边的网兜中满满盛着禽鸟野兽,适才自然是获猎甚丰的喜悦之声了。众猎户听见声音,回头见是衣衫滥褛,神情萧索的一人,只道是深山的迷路之人,又或是四处流离的浪子,也不在意。山野之民,大多淳朴厚道,当下便有一名老汉招呼谢鉴过来烤火歇息。

谢鉴道了谢去坐着。看火上烤着一只獐子,一旁有人正切剥两只野兔,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知道狐狸r_ou_有异味,向来少人食用,心里仍是一阵阵的发寒,双手将衣衫拉拢了些。一名青年猎户见他瑟缩,只道他身上寒冷,笑道:「客人身上冷?抱着这个。」便将一团物事向谢鉴抛去。

谢鉴接住,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四爪被紧紧缚着,黑眼睛正望着自己,一分不差正是夜夜梦里的水光柔润。谢鉴只觉一道狂雷当头狠劈了下来,什么死死活活烦烦恼恼,通统抛到了一边去,心中只转着「青儿」两字,张开了嘴,却如没了舌头一般念不出这个日日千万遍在心头纠绕着的名字来。

一名壮年男子喝道:「陈二,你多大年纪了,不知轻重的只会胡闹,这白皮子是城里朱老爷定下的,值得整整三十两银子。若出了什么差错,把你卖了去赔?」

那青年伸伸舌头,笑道:「就是给这位客人抱着取取暖,还能少了一块皮毛去,王哥也忒小心了。」

那汉子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只看着谢鉴。谢鉴却没一个字听在耳中,只是颤着手不住抚摸那白狐。那汉子忍不住叫道,「喂,你别弄坏了我的皮子!」谢鉴抬头看他,众猎户见他神情,生生是一副听到有人要剥了自己的皮的模样。

那汉子止不住一抖,却「呸」了一声,嘀咕道:「原来是个脑袋不清楚的。」上前便要将白狐夺回。却听谢鉴清清楚楚的道:「这狐狸你要多少银两,卖给我便是了。」一边解掉了白孤身上的麻绳。

那汉子急得话也说不利落,指着谢鉴道:「你……你……跑了!」那白狐却并不逃走,仍是伏在谢鉴膝上,十分乖巧的模样。

那汉子见状,这才缓过气来,上上下下的朝他打量了一遍,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卖给你?六十两,一文钱都不能少,拿来!只怕拿你剔骨卖r_ou_也值不了这许多!」他料定谢鉴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才敢出了这么个荒唐价钱。

不想谢鉴一口答应道:「六十两便六十两。」

那汉子了惊,随即大喜道:「好,你将银子给我,这狐狸便是你的了。」

谢鉴道:「我身上没钱。」

那汉子大怒,道:「那你放什么狗屁!皮痒讨打吗?」

谢鉴道:「我给你一样东西,你拿去洛阳谢家取银子便是。」摸摸身上,没什么能作信物的,便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拔了,递了过去。满头黑发都散乱了下来。他面色本就憔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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