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时候,这两个地方他分不清,经常把皇宫当家。

后来,母亲告诉他,那是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不是你的家。高城明白了,笑着对母亲说:“我知道了,娘亲,那是舅舅家。”

昭国最令人敬畏的两个地方,对高城来说,只是家、舅舅家。他撕过宋汍澜的字,扔过他的奏折,扯过皇后的凤钗,压断过她为表率万民而亲手栽种的桑树。皇宫之于高城只是一个巨大的花园,皇宫里的那些人也不过是他的亲人。

他叫皇帝舅舅,叫皇后舅母,叫太子表弟。母亲教过他很多次,不能这么叫,可他不听,总反问,难道皇帝不是舅舅?皇后不是舅母?既然是为什么不能叫,我若是不叫,就没人叫他舅舅了。

高靖远为此狠狠的打过他,高城一向敬畏父亲,但在这件事上他执拗的顶撞父亲。

高城幼年时,高靖远常年在外征战,泰安公主身体不太好,宋汍澜怕下人不尽心,把他接到皇宫里养。那时宋汍澜刚满十八,皇后比他年长一岁,两人也是初做父母。颖昌公主比高城小一岁,很爱哭,高城讨厌她哭,又爱逗她哭,哪天发现颖昌没哭就扯她的头发诱她哭,一来二去,颖昌公主恼了,也不顾什么公主凤仪,见着高城就打,泼辣至极。

很多年后,颖昌公主嫁了人,有天驸马溜出去喝花酒,刚进家,一箭飞来射落了他的帽子,驸马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颖昌公主拿着皮鞭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敢再骗本宫,本宫就抽的你皮开肉绽!”从此,驸马对颖昌公主惟命是从。

宋汍澜听说了,揶揄高城道:“吾家长女成此,实乃拜你所赐。”

高城讪讪的笑了。

后来,太子出生,高城比太子大六岁,俨然一副大哥模样,经常带着太子在后花园演习打仗。

太子身子羸弱,对这个英明神武的哥哥很是敬佩,像跟屁虫一样跟着高城四处乱跑。

鲜衣怒马,无忧无虑,快意恩仇,高城就这样长到现在。

高靖远前面走,高城跟在后面,父亲的背影他看过很多次,每次都让他不由挺直腰板,但今天他有些抬不起头。

进到府邸,关闭大门,高靖远猛的回身,高城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低垂下头。

“安青,旗是高城让你带去的?”高靖远问道

安青没有回答,他不愿骗高靖远,也不想看高城受罚。

高靖远上前一步,盯着高城,“抬起头来!”

高城昂起头,高靖远反手一掌,打得高城一踉跄,吐掉嘴里的血沫,高城拔直身体站在父亲面前。

高靖远抬手还要打,安青拉住他,“将军,夫人看着呢。”

高靖远回头,泰安公主立在回廊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高靖远凝视着夫人,怒气渐渐隐去,泰安公主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跪下”高靖远喝道

高城扑通跪在地上,右脸颊肿起来,高靖远那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

“虎豹骑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就配得上这面旗。”

高城的身体有些发抖,脊背却挺的笔直,一副你砍掉我头,也砸不断我腰的神情。

见他这副模样,原本压下的怒气,陡然暴涨,高靖远飞起一脚,狠狠踢在高城胸口,“命好是父母给的,你自己做过什么?给我跪在这里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说罢,甩袖而去。

整个中庭,只剩高城一人。

太阳侧移过头顶,刺啦啦的照耀着,高靖远那一脚踢的高城半天直不起腰,高靖远经常骂高城,但打他这是头一次。

高城觉得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他不同意父亲的说法,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指责父亲;他恨燕云狼骑,又觉得更该恨的是自己;他最引以为傲的是挑兵眼力,但今日他最得意的部下,被他踢出去的士兵击败;他为荣耀而战,最后却险些害父亲自刎于天下;他觉得他的一切都是他努力得来的,可父亲却说他只是命好。

若没有这命,他现在何处?高城不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从他出生起,就是他的。他从未想过,若没有这一切,他会是谁。

他把宋汍澜当舅舅,但天下人把他当皇帝,他把高靖远当父亲,但天下人把他当辅国公。高城管的了自己,却管不了别人,他从未觉得自己飞扬跋扈,他只是骄傲,可别人不这么看。

他亲自练兵,与士兵同吃同住,渴望上阵杀敌,而所有这一切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个纨绔公子搏名位的手段。

高城很愤怒他想向别人解释,可谁会听呢?他甚至不张口,大家就会附和,不是因为他厉害,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高城和燕云狼骑比赛是想证明自己,他想一支常年在外打仗的军队不会顾及什么脸面,袁朗确实没有让高城失望,毫无保留的展示着自己的实力。

高城期待已久的试刀石出现了,而他自认的宝刃却未如他想的那样锋锐无比。这场由他争取来的比赛,最终变成他以自己的行动去印证那些人的评价——花拳绣腿不堪一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日光一点点偏斜,直到最终完全消隐在天际。

晚饭时,高靖远一进门看到泰安公主端坐着,她很少来这么早。

“夫人”

泰安公主颌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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