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沾满了泥土灰尘的符纸从石剑上轻轻脱离,落在了地面上,纸上依稀还残留着橙黄的旧迹,但其上灵气早已散尽,被风卷起不过片刻,便呼喇喇地飞远了。
陡直的山壁上,那扇丈余高的巨大石门紧紧封锁,仿佛已这么阖闭了百年的时光,但门上四朵浮云围拢着一柄仙剑的图样却依旧清晰如许,证实了这里还时常有人清扫,不至于随早已湮灭百年的那个门派一般,彻底被人遗忘。
这里,如今已经更名叫做剑冢了。
良久,一声清鸣自远而近,夹着一道紫光落在石门前。光芒散去,露出其中一人一剑的身影。
那人一身蓝白道袍,玉冠下如瀑的白发好似流淌的水银,悬浮在空中兀自闪烁着紫光的巨大宽剑剑身上倒映着他不甚清楚的面容,眉目俊挺,一如少年。但那双眼眸,虽仍是那么澄净,却如同一泓流入深潭的水,沉淀了所有年华旧事,荡尽了人世所有悲哀。
岁月仿佛对他有所偏爱,那张容颜也始终未改,但毕竟他已不是少年。
轧轧钝响中,石门渐渐敞开,那人最后深深凝望一眼手中犹自闪着白光的圆形美玉,薄唇微抿,将它收入袍袖,缓缓走入门内那片幽深的黑暗。
紫黑色的大剑一声清啸,随之飞了进去。
青铜色的山壁上,悬挂着一柄柄长剑,许多已是剑鞘无光,剑穗蒙尘,但露出的剑锋仍清泓如泉,足见将它们从风吹雨淋的剑林中一一收起的那个人,在这百年的日子里是多么的悉心养护着这些剑。
但近百年的时光,竟只剩下与剑为伍,这样的人,又该有多寂寞?
宽敞的山穴内,唯有古老的铸剑炉仍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摇曳不定的火光映照在炉边那人的眼底,连亘成一片绵延的暗光。
“紫英哥哥,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你……还在为他们难过吗?”
寂静的禁地里,一个娇嫩的女声忽然响起,打破了剑冢内的寂静。但这山穴内唯有那男子一人而已,那如同少女般悦耳动听的声音,竟是传自那柄斜靠着山壁的紫黑色大剑中。
男子仍注视着暗红的炉火,过了许久才说道:“……小葵,你以前从不说话的,看来你的修炼已有小成,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便能幻化出人形了。”
那柄剑嗡嗡一颤,接着便听那个女声又道:“不是的,我……我只是看你从那里回来后,便一直闷闷的,虽然你不说,但小葵知道,你……你心里难受……”她语音幽幽,渐渐低微了下去,似乎也在为这名叫“紫英”的男子难过。
那男子紧蹙的眉头微微展开,轻叹道:“你一个小小女孩,又懂得什么叫做心里难受了?”
小葵似乎有些不满地说道:“我……我殉剑时的年纪虽小,可在魔剑中这些年月,又跟着紫英哥哥这么多年,也见识了许多人情世故,怎么不懂紫英哥哥的心事?可小葵有一件事不明白……紫英哥哥,你明明很想念那个姐姐和哥哥,为什么见到了他们却连看都不肯看一眼,还那么难过呢?”
那男子听到她这么问,脸上轻松了一些的神情渐渐敛起,又过了很久才轻轻摇头:“人生百年,韶华白首,不过一场虚空大梦,难过也好,欢喜也好,终究抵不过天道往复……”他凝视着炉火,眼中渐渐透出一丝悲伤。
“紫英哥哥……”
“……但我,始终不能彻悟……”
一
“天意难违!逆天改命,何等大事,若想扭转乾坤,必要付出巨大代价,眼前不正有明证?要替成魔之人挡去天罚,便要付出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的代价。若想拯救地上的那些百姓,所要付出恐怕不会轻微,如何行止,由汝等自行决定。”
卷云台上,九天玄女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消失在天穹中。消散的雷云缝隙中,又有金色的天光一束束投下,但这份美丽,却再也无人欣赏。
焦黑一片、凹凸不平的莲花石台中央,躺着那人残破不堪的身体,慕容紫英怔怔地半跪在他身边,对身后云天河和韩菱纱焦急的声声呼唤置若罔闻。
百翎……在你心中,果然还是玄霄的分量更重一些么?为了他,你竟连生死也置之度外……
慕容紫英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抚过那人唯一完好的面庞,清俊的眉目宛然如生,仿佛下一瞬就会睁开眼露出平昔的温柔微笑,但掌心所触的冰冷温度却在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这具身体,已经气息全无。
好似有一把极薄极窄的剑刺入了胸口,初时不觉疼痛,只待麻木过去,痛楚才一丝丝、一缕缕泛上心口,缭绕许久,不曾断绝。他轻轻伸手抚向胸口,忽地忆起,曾几何时,这人不也在自己眼前胸口中了一剑,那时他所受的痛和此刻自己所受相比,孰轻孰重?
“天火降下!此处不能多耽,紫英,菱纱,我们快走!”
云天河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股大力从左右两旁拉起了他,慕容紫英心中一凛,看向地上那人的身体。
百翎……不能丢下他……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慕容紫英用力挣脱了云天河和韩菱纱的手臂,冲上前一把抱起地上沈百翎的尸身。云天河和韩菱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但天火已纷纷坠落,时机紧迫,不容他们多想,好在慕容紫英已清醒过来,三人带着沈百翎的尸身,御剑飞往地面。
就在他们离开卷云台的下一瞬,随着一声巨响,整座莲花石台顿时炸成千万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