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事……想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沈百翎忍不住道:“还是我陪你去罢。”心中暗道,万一她有什么想不开,自己也可开解一二,这般一个奇女子,若是一朝殒命才是真正可惜。

琴姬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默然低下头抱起古琴,向门外走去。

沈百翎知道她这是默许了,当下抢着下楼唤起客栈掌柜结账。那掌柜尚自睡眼惺忪,接过银钱后仍有些迷迷糊糊,目送他二人离去许久后才忽地升起好大一个疑团:昨日分明来的是两男一女,怎地那个老头儿却不知去向?

两人走出升平客栈,琴姬抱琴在先引路。两人都身怀法力,足下自然不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从城南到了城东。远远地只见一带石墙,墙头好些绿柳迎着朝霞舒展着万千嫩青丝绦。琴姬望见那长长的石墙后脚步一顿,接着又加快了少许,沈百翎跟着她穿过一道拱门,便到了石墙另一侧。

才刚一抬头,便觉眼前一片清亮。但见碧莹莹好大一片湖泊,宛若一块看不到边际的明镜,湖上碧叶接天,隐约可见含苞未绽的粉色菡萏,微风送爽,更夹带着缕缕清香,朝霞烂漫,更添几分绮丽,此情此景当真叫人心旷神怡。沈百翎看着美景不由得满面赞叹,忽听得耳畔琴姬淡淡说道:“这是千岛湖,正值初夏,若不是此时天色尚早,还可听到画舫上的奏乐声……他当年便曾赞过倚栏歌榭的玉芙蓉,说那女子的琴奏得极好,唉……”她遥遥朝着湖岸边停着的游舫凝视半晌,终是转身朝前走去。

沿着一条石子路又走了片刻,到了湖另一头的一座小小浮桥前,那桥曲曲折折与湖中一座平台相连,台上有一亭翼然临于水上,四角飞檐斗拱,亭顶铺着的琉璃瓦映着从云霞中喷薄欲出的日光晶莹闪烁。琴姬立在桥头止步不前,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这就是弦歌台了。”说着轻轻一叹,缓步走入亭中。

沈百翎跟着走了过去,凭栏看去,只见亭外菱叶萦波,湖水凝碧,除风吹莲动再无他声,十分清幽。他想到当年琴姬在此与秦逸相逢,才子执萧、佳人捧琴,一曲徜徉湖面,当是何等妙事,不由得悠然神往,然而转念想起如今才子已埋骨一抔黄土,只剩下佳人空憔悴,又是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忙收敛心神,转头向琴姬看去,发现她亦是站在栏杆边垂眸望着湖面出神,眼中似乎有什么明媚的东西正渐渐黯淡下去。沈百翎心里一沉,忙打断她的思绪,问道:“你昨日说要去拜祭……若是秦家的人再为难你,可该怎么办?”

琴姬愣了一下,抬头思索了许久才道:“我自己做错了事,便只好承受这结果……只要能让我再看看他,再和他说说话,什么折辱我也能受的下。”她本是自尊极强的女侠,但历经了这些事,竟将一切都看淡了许多。

沈百翎却觉得不妥,昨日他看得分明,秦府上上下下那些仆人对这位曾经的少奶奶都颇为不尊重,上行下效,想来她的公公婆婆待她更是要苛刻无比,当下便皱眉道:“若他们欺人太甚,你也不必顾虑太多,只管使出法术令他们听命便是。”

琴姬却摇了摇头:“秦府是,极重礼数,应当不会如此。更何况我意已决,此生此世也不再动用这一身武艺了。”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神情肃穆,十分郑重其事。

“这又是为何?”沈百翎讶然劝道,“你纵使心中伤痛,也不必做到如此……”

琴姬将怀中古琴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他生前……他生前最是不喜我舞刀弄剑,我却为修习剑术离开他那么久……修行本是为济世救人,我却因此本末倒置,失去了我一生中最珍视最重要之人,细细想来,这一身武艺于我来说竟是有害无益……”她清美的面颊上渐渐露出一丝悔意,只见她衣袖微微一动,锃的一声,剑光闪烁,已将琴底暗格中的那柄剑抽了出来,剑身兀自颤动不已,映在其上她的身影也不住晃动,只听她淡漠却坚定的声音十分有力地道,“我琴姬在此立誓,这一生一世再也不动用武功,若违此誓,就叫我……就叫我永生永世、天上地下……再也不能与秦逸相见!”说着用力一抖皓腕,将那柄剑掷向了湖心,只听噗通一声轻响,密密的荷叶一阵晃动,那柄伴随了她多年的宝剑就此沉于湖底。

一时间,亭内竟无人说话。沈百翎看着渐渐又恢复了平静的湖面,几次欲言又止,但目光一触及琴姬写满坚决的面容,万千劝解的话语又咽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琴姬轻轻叹道:“沈少侠,你不必担心。我还未在相公灵前拜祭过,这一心愿尚未了却,我无论如何也会保重自己,绝不会做轻生的傻事,亦不会任由他人轻贱欺辱自己。更何况,我心里清楚,相公他……他即便心下怨我,也不会乐意看到我为了他去死,我如何能一死去求解脱?只有活着才是真正痛苦的事,我还要继续活在这世上,念着他对我的好,想着自己犯下的这些错,才算是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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